下了节目被赶出宿舍?被“抛弃”的练习生
前不久,爱豆上官喜爱在采访中透露,她已九个月无收入,唱跳七年,倒欠公司79万。
在普通人的认知中,爱豆等于明星,应该享受聚光灯的照耀,穿金戴银,日进斗金,谁也想不到,舞台下的他们,如此窘状。
搜狐娱乐采访了两位上过选秀节目的练习生,通过他们的讲述,揭开了娱乐圈残酷的一面——
“一个月几乎每天都在表演,结果只赚了8000元,那还是他爱豆生涯赚得最多的一笔钱”。
“最穷的时候,花吧借吧都借完了,只能躺在出租房里吃泡面”。
“为了解约,有的人卖了家里的房子,有的人上了失信名单,还有人微信钱包里的1000元被冻结”。
他们明明合约在身,却像“弃子”,公司整整两年没有找他们说话了。
投资失败的产品
同为爱豆的林岚看到上官喜爱的采访,感触良多,他发现,原来不只有他过得很惨,大家都一样,就连心理状态也一模一样,“不知道坚持下去为了什么,感觉失去了方向一样”。
做爱豆的六年来,林岚签过两份合约,一份十年期,一份七年期。
十年期合约,实际只履行了三年,真正练习、参加演出的时间只有八个月,“有一个月几乎都是在飞机上度过,每天都在表演,结果只赚了8000元”,而这已经是他爱豆生涯,赚得最多的一笔钱。
高强度的练习和表演,让当时不到21岁的林岚患上了腰伤,坐飞机都要戴护腰带。
努力并没有换来运气。
林岚刚刚入行,公司却因为缺钱濒临倒闭,当时像香饽饽一样被签下来的大批练习生,此时都像失败的产品一样,被随意丢弃。
“当时公司预付金不给了,宿舍也不让住了,我们手足无措,就这样被冷放了整整两年。”林岚无奈地说。“等于我的职业生涯整整停滞了两年。”
后来,练习生陆续离开公司,第一波走的人违约金赔了100多万,有的人把家里的房子卖了还钱。第二波走的人违约金降到了80万左右,有的人家里帮忙还了,有的人还不起上了失信名单,还有人微信零钱里的1000元都被冻结了。第三波走的人,付了20万违约金也离开了。
时隔一年,林岚也提了解约,公司给他算账,他在公司八个月,一分没赚,倒欠公司6万块,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林岚用4万块换回了自由身。
之后,林岚又签了一份为期七年的合同,新公司没有培养练习生的经历,签约的合同条款也十分离谱,但林岚还是签了,因为公司可以送他上《创造营》。
但林岚没有博得很好的名次。下了节目,他的人气只维持了两个月,之后工作和生活再次回归原点——新公司没有联系他,经纪人也没再跟他说过话。这样的事,他已经历过一次,这次,他坦然接受。
“我签的这个公司送我上《创造营》,相当于一次等价交换,我上完节目,作为爱豆也好,作为商品也好,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林岚冷静地说,“如果我是老板,我也会这么做,虽然这个话从我嘴里说出来有点可悲。”
被“放养”的爱豆
同样被“放养”的,还有爱豆崔哲。
崔哲做练习生的时候,影视行业正蓬勃发展,他们公司老板房地产出身,什么赚钱做什么,拍摄综艺节目,兼投影视剧,后来看中练习生市场这块肥肉,花大价钱搞选拔赛,选出十来人送去韩国练习,崔哲就是其中的一个。
在韩国练习时,初期十分严格,崔哲团队每周都要出一支舞,一首歌,周考月考不断。周考时,公司经纪人和韩国代表审核,月考时,公司请其他公司代表来坐一排当评审,表现好的人留下,表现差的人离开。
“这期间有两个人被淘汰。”崔哲说,“最开始的严格训练,让我觉得我的未来很有希望。”
在韩国,这样的团队一般要打磨两三年,甚至更久才能出道,但崔哲老板很着急,他们已经投进去了上千万,急于看到成效,在还缺人的情况下,就定好了出道的日期。
之后崔哲团队空降两名成员,在韩国仓促出道。
经历了很久的磨合之后,团队终于成型,预备在韩国市场博得一席之地时,不料政策风向改变,加之国内选秀节目火热,公司将崔哲团队强行拉回中国市场,送上了《青春有你》节目,但没过多久,公司觉得节目热度不高,又让成员退了出来。
彼时,选秀走到了尾声,高速发展的影视行业也迎来了急刹车。
崔哲所在公司投资的综艺节目,嘉宾接连爆雷,公司引以为傲的项目被搁浅,加之内部争权斗争,崔哲团队成了争夺对象,但争到手之后,新团队既不懂运营,又无法给他们资源。
“在韩国,我们还可以去舞台打歌,一两个月出一张专辑,但在国内,这些都没有。”崔哲无奈地说,“公司也试图送我们去一些综艺节目露脸,但热门节目的资源他们没有,普通节目去了就是镶边,跟没去一样,没什么水花。”
上节目之前,崔哲曾参演了公司投资的一部电视剧。这部剧改编自韩剧,由韩国导演担纲总导演,在中韩两地拍摄,耗时一年之久。公司本来打算以网剧的形式播出,后来又想搞成IP剧上电视台,但集数不够,编剧加了戏,于是离开《青春有你》之后,崔哲又被送去补拍。
这期间,韩国导演换成了中国导演,内容因为尺度问题一改再改,原本几百万的投资加到上千万,折腾一番,剧却迟迟没有过审。
还有一次,公司推给崔哲一个大咖演员儿子的角色,让他去试试,崔哲为此背了很久的台词,接受了专业训练,结果到了现场,导演面都没见到,就灰溜溜地回来了,“我们公司只有投钱的份,没有什么话语权,去了才发现,人家导演有自己的人要捧”。
当公司再来找崔哲,一个龙套角色,过年期间拍一个月,片酬五六千,崔哲没答应。
那时他私下已经开始接商演,帮别人编舞,努努力一个月也能赚万把块,所以拒绝了这个机会,公司觉得崔哲有自己的主意,之后有新资源也不再找他,他就这样被放养了。
“到现在为止,公司已经两年没有找我说话了,工作人员也没有跟我说过话,我也没有主动找过他们。”崔哲平静地对搜狐娱乐陈述这个事实。
最穷的时候,账户上只有五毛钱
在此前的采访中,上官喜爱透露,她没有工作的时候,靠公司的“预付金”生活。
林岚说,他在第一家经纪公司时,也有“预付金”制度——“签约的时候,说是每个月有保底生活费,但真的发这个钱的时候,生活费变成了预付金,等于借公司的,最终要还回去。”
第二份合约,既没有预付金,也没有生活费,下了节目之后,林岚一无所有。
合约在身,林岚既不能参加一些抛头露面的线上出镜工作,也没办法朝九晚五,只能在一些舞蹈工作室兼职,教人跳舞,偶尔参加线下商演活动,一场活动酬劳800元左右,一个月收入顶多三四千,这在一线城市,根本不足以温饱,常常需要家里人接济。
“今年上海疫情,整整三个月我一分钱收入也没有,光房租支出就是很大一部分,可想而知那个惨样。”林岚说,“最穷的时候,账户上只有五毛钱。”
崔哲的境况也不乐观。
崔哲的合约是按照韩国的标准来执行,公司提供吃住行,负责培训他们,一开始他们还有正常的住宿条件和饮食保障,后来合作方内部发生分歧,连带他们的待遇也一落千丈。
“有一两年公司每日只提供四根香蕉,两颗卤蛋,他会一起给你,你可以一顿都吃了,也可以分开吃,剩下就不管我们了,你要想吃就自己花钱去便利店买”。
参加了选秀节目,崔哲才知道其他练习生都有工资,有的5000一个月,有的8000,而他训练三年,一分钱也没有。
从韩国回来,公司依旧提供住宿,每日每人餐标100元,经纪人负责给大家买盒饭。后来经过谈判,公司答应给他们每个月发5000元工资,条件是不再提供餐饮,而且这5000元不只是吃饭,公司还要求他们去外面学习。
“5000元在上海能够干什么?除了吃饭、买日用品,剩不了多少,在舞蹈工作室办个月卡可能都费劲,几节课就上没了。”崔哲吐槽道。
即使是这5000元,公司也只发了三四个月,后来一再拖欠,最后停发了。紧接着免费宿舍也没了,崔哲和队友彻底成了“弃子”,老板发话让他们自谋生路。
“最穷的时候,花呗借呗都借没了,天天躺在出租屋里吃泡面。”崔哲说道。
紧接着上海疫情,崔哲走投无路,把所有行李打包寄回了家,他也回到了老家。
“所有的行业,头部都很赚钱,只是明星行业让大家更明显地看到了这一点,他们接收到的信息,让他们只能看到腰部以上的艺人,看不到的,是一个行业里普通人的挣扎。”林岚说,“我想说,爱豆也是一种正常的工作,很多人认为爱豆只要长得好看就行了,不否认有这样的人,但更多的,是为了唱跳付出几年青春的人。”
被抵押出去的青春
再来一次,还会当爱豆吗?
崔哲坦言,一个曾在舞台上打过歌,出过道,拥有过很多粉丝的人,确实很难做回普通人,如果有机会,肯定还想再搏一搏,但在经历了三个多月的疫情之后,他改变了想法。
“如果我现在有20万存款,可能我还会再拼一下,至少离开的这段时间,房租我能付得起,回来还有地方住,去录制综艺,我还有饭吃,但如果我现在去,我可能房租也交不起,饭也吃不起,又回到最惨的那个时候。”
回到上海之后,崔哲正式投入到了工作中,他除了日常带课,偶尔也帮艺人朋友编舞,加上商演、广告拍摄等收入,平均一个月一万左右。最好的一次,他一个月都在排练和演出中度过,拿到了几万块的报酬。
如今再有朋友想做爱豆,崔哲都直接劝退,“身边有个比我小两三岁的朋友,他也有爱豆梦,我直接跟他说不要想了,公司只会骗你去签约,并不会真正去投资你,中国没有几家能够真正培养艺人的公司”。
对于那些不温不火的爱豆,崔哲也想劝他们,“不要偶像包袱那么重,出门还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真没必要,趁早转行,不到等到最后醒来,发现什么都晚了”。
相比崔哲回归普通人的生活,林岚还想最后给自己一次机会,他想试着给韩国的某个选秀节目投递简历,如果被选上,就再拼一把,如果失败了,他决定转去做幕后。
回想做爱豆的这些年,林岚感叹,像是做了一场梦,每次签约的时候,明知道几百万的违约金一点都不合理,但他几乎想都不想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这就像一场赌局,借钱的时候,没人会看借条写了什么,只是拿自己的青春做赌注,把青春抵押出去,来换这么一个机会,都希望成为那个赢的人,但很少有人笑着走下赌桌。”林岚说。
——如果你被韩国节目选中了,有了好的发展,你对自己未来怎么规划呢?
“以前我也会畅想,如果自己成功了,会怎样怎样,如今只想走一步看一步,不抱有期待,就不会有失望。”林岚说,“我已经过了做梦的年纪。”
后记
两位爱豆讲出了自己的经历,可能有的网友还是觉得他们在卖惨。
是不是卖惨,答案也许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希望大家能够从他们的经历中,看到娱乐圈残酷的一面,也能窥见练习生行业混乱而急功近利的一面——靠违约金发财的经纪公司、只想挣快钱的老板,他们联手炒热了这个行业,又一起摧毁了它,只剩下无所适从的练习生们。
备注:图文无关,文中受访者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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