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野象,悠哉地走进村落与城镇,沿着街道列队“轧马路”、闲逛、觅食……近日,15头亚洲象离开原有栖息地,一路北迁的消息引发社会广泛关注。监测情况显示,截至6月4日17时,北迁象群向西南方向迁移6.6公里,持续在云南省昆明市晋宁区双河彝族乡活动,人象平安。
象群为何离开栖息地,它们的目的地究竟是何方?野象一路“流浪”,原因究竟是什么?野象闯入人类聚集区,如何保护人类安全?大象给群众造成的损失,谁来赔偿?如何既保护人的生命财产又不伤害象群,做到人象和谐共处?种种问题正亟待解答。
十余头亚洲象一路北迁,上演“流浪云南”
监测显示,该象群由成年雌象6头、雄象3头、亚成体象3头、幼象3头组成。
象群从哪儿来?象群原本生活在云南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勐养子保护区。这场一路向北的“旅行”开始于2020年,象群从西双版纳州进入普洱市并一直北迁,迁徙近500公里,几乎跨越了半个云南省。
记录显示,2021年4月16日,17头野象进入玉溪市元江哈尼族彝族傣族自治县。4月24日,2头大象返回普洱市墨江哈尼族自治县,象群变成15头。5月16日,象群到达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石屏县。5月24日,象群进入玉溪市峨山彝族自治县的村庄后,一头幼年小象狂吃约200斤酒糟而“醉倒”在大维堵村小寨组,因睡过头而掉队落单。5月25日,落单的小象跟上队伍,15头象集体在峨山县境内逗留多日。6月2日晚,象群沿玉溪市红塔区春和街道老光箐村北侧前进,进入昆明市晋宁区双河乡。
面对“闯入”人类聚集区域的“不速之客”,许多居民感到既兴奋又害怕。5月27日的监控录像显示,进入街道的象群并排遛弯,通过峨山县熠峨路,并进入周围的汽车店好奇打量。当时峨山县城街道人群被疏散,居民在家中“观象”。象群于当晚11时才走出县城,进入峨峰山的树林中。
6月2日,象群造访了玉溪市后河村。该村村民普金讲述,当日凌晨3点,该村小组长挨家挨户打电话,要求男女老少去集中点躲避。“80多名村民躲在共同活动室内,不敢开灯,躲到天亮”。普金说,象群大摇大摆地沿着硬化路进村,还将一个村民家已经上锁的大门撞得严重变形。
虽然过程有些“惊吓”,但后河村村民们认为,野象能经过他们村寨是他们走运。野象走后,这段经历也成为村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据有关专家分析研判,从该象群所处位置和近期活动特点看,该象群有继续向北偏东迁徙的趋势,应持续做好亚洲象北迁沿线安全防范工作。
5月29日晚,国家林业和草原局已派出5人工作组到红塔区共同商讨相关措施。目前,云南省林业和草原局成立亚洲象北迁安全防范工作领导小组和7个专项工作组,进一步加强现场指导。
野象出走原因尚不明确,专家推测可能是为寻找新的栖息地,或是太阳活动激发了其迁徙本能
长期研究野生亚洲象的云南大学生态与环境学院教授陈明勇认为,迁移是野象的生活习性,但一直往北走的情况十分罕见。
野象一路“流浪”,原因究竟是什么?对此,专家们众说纷纭。
“栖息地面积减少和破碎化是导致大型濒危物种扩散的主要原因。”北京师范大学生态学研究所教授张立认为,野生亚洲象向新的领域游荡的原因可能是为了生存。
一些专家指出,近年来越来越多野象走出保护区,其部分原因在于野象老家自然保护区由于森林覆盖率升高,野象的可食食物反而减少。根据云南省林草局的统计,由于保护力度不断加大,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森林覆盖率由1983年的88.90%增至2016年的97.02%,亚洲象主要食物野芭蕉、粽叶芦等林下植物逐步演替为不可食用的木本植物。由于缺少食物,象群被迫活动到保护区外取食,在保护区外吃惯了成片粮食等作物后,野象的食性也发生一定变化。
也有专家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中国科学院强磁场科学中心暨国际磁生物学前沿研究中心研究员谢灿推测,这些亚洲象一路向北,可能与太阳活动激发了其迁徙本能有关。“云南的亚洲象群开始北迁的时间,与太阳风暴、地磁暴发生的时间吻合。”谢灿称,一种可能是,太阳风暴诱发了地磁暴,而地磁暴以某种方式激活了这群亚洲象的迁徙本能。
“亚洲象北迁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科学问题,是一个涉及生物学、生态学、动物行为学,乃至社会学和管理学的跨学科和多学科问题。”北京林业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教授谢屹表示,关于亚洲象北迁动因的现有观点需要更加深入科学研究来进行验证,但从目前情况看,基本可以肯定的是:北迁的因素是多方面的、综合的。
谢屹认为,通常来说,亚洲象在迁徙过程中,它们会根据食物、水的分布来进行一个路线的设置。但这群北迁大象,从目前看,它最终的目的地还很难确定。
当地政府采取多种措施避免人象冲突,进一步做好对象群北迁的监测防控工作需要更多科研方面的投入
亚洲象是亚洲现存最大的陆生野生动物,虽然看起来憨态可掬,但具有较强的攻击性和破坏性。玉溪发布的数据显示,自4月16日至5月27日,40余天时间里,该象群在元江县、石屏县共肇事412起,直接破坏农作物达842亩,初步估计直接经济损失近680万元。
大象给群众造成的损失,谁来赔偿?据了解,这群大象造成的部分经济损失将由野生动物肇事公众责任保险“兜底”。中国太平洋财产保险股份有限公司云南分公司表示,目前该保险公司已积极对接林草部门,做好下一步野生象引导回迁后肇事损失统计的应急预案,将第一时间定损补偿。
面对不断北迁的象群,为尽量避免人象冲突,当地政府迅速展开相应的应急部署,从监测预警到围栏防护再到保险理赔,采取了多种措施。
6月2日19时30分,在象群即将进入昆明晋宁区时,晋宁区已经提前组建了现场指挥部和前线指挥部,进行提前预警、提前布防,保障人象安全。当日,晋宁区政府发布“关于做好亚洲象肇事防范与应急工作的公告”,提醒要求辖区内居民,请勿在院子里晾晒玉米、存放食盐等野象喜食的农作物、食物,避免逗引野象闯进家门;提醒居民,围观、挑逗、戏弄、鞭炮和礼花弹驱赶都可能会引发野象的攻击;避开野象的投食点,禁止在野象出没的地方从事生产、出行活动等。
与此同时,昆明市、玉溪市现场指挥部同步运行,两地投入应急处置人员及警力675人,出动应急车辆62辆、无人机12架,昆明市储备象食10吨,省、市、区三级通力合作,开展24小时不间断监测,及时发布预警信息,落实应急措施。另一方面,对晋宁区双河乡内野象或将出现的村寨道路、山路、林间小道实施封锁,进行交通管制,杜绝围观群众和社会车辆进入。在此基础上,根据现场影像和专家研判,在夜晚用大型渣土车堵住野象群可能通过的道路,避免象群进入村寨给人或象带来伤亡。
“亚洲象北迁过程中经过的普洱以东、以北的这些区域在近些年没有大象分布,所以当地也缺乏对于亚洲象肇事管控的成熟经验。在这种情况下,既要保障当地群众的生命安全,又要保障亚洲象的安全,多部门联动投入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这是巨大的政府和公共资源的投入。”谢屹表示。
谢屹同时指出,如果象群继续北迁,将走向城市众多、人口密集的区域,无论是人的安全保障还是大象的安全保障问题都将更加严峻。他表示,“进一步做好对象群北迁的监测防控工作需要更多科研方面的投入,同时,对于亚洲象的科普和宣传,也需要更加科学、理性、规范。”
有网友提出,能否使用麻醉枪限制野象继续北迁?对此,张立表示,目前不建议采用麻醉捕捉等方式,使用麻醉捕捉耗时耗力,技术要求高,且野生象社会性强,麻醉或将激化人象冲突。
野生亚洲象栖息地存在人口密度持续增长的态势,人象冲突屡屡上演
目前,亚洲象在我国主要分布在云南的西双版纳、普洱、临沧3个州市,数量仅约300头。
“辛亥……获象十”“乙亥……获象七”“辛卯……获象二”……透过殷墟出土的记载商王狩猎情形的甲骨文可知,早在夏商时期,野生亚洲象还是黄河流域的常见物种。研究显示,气候变化和农业经济发展是造成中国野象南退的主要因素。
过去3000年里,野生亚洲象的栖息地以每年1000平方公里的速度南退,全线的南移速度大概在每年0.5公里左右,约为每百年0.5个纬度。学界认为,20人每平方公里是亚洲象生存可耐受的最大人口压力阈值。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平均人口密度虽然在阈值范围内,但从整体上看,云南的野生亚洲象栖息地都存在人口密度持续增长的态势。
亚洲象体型巨大,野外缺少天敌,食性较杂,对环境的适应能力较好。国内监测发现,亚洲象趋于生活在坡度小于10°、向阳、海拔低于1000米的平坦谷沟和山脚处,也倾向于生活在距离水源较近的地区。这些平坦、向阳、低矮、便于灌溉的地区,往往也是人们建设村寨、开垦农田、种植庄稼及砂仁、橡胶、水果等经济作物的理想地。
相较于保护区里的天然植被,人类种植的芭蕉、甘蔗和玉米更易采食、营养也更丰富,野象因而频频出现在农田附近活动,人象之争长期存在。
据西双版纳州原林业局统计,1991年至2010年,全州共发生野生动物肇事15.3万余起,绝大部分由野象引发,造成人员伤亡198人,其中33人死亡。2017年以来,西双版纳已有23人受到亚洲象攻击而死亡。
除人员伤亡外,亚洲象平均每年给云南造成直接财产损失约3000万元。
据介绍,为解决或缓解因人象冲突而产生的各类矛盾,云南省委省政府、省林草局及地方林业和草原局做了大量工作,包括野生动物肇事公众责任险制度创建并在全国推广,基于人防与技防相结合的亚洲象监测预警系统和制度建立,食物源基地建设尝试并取得阶段性成效,亚洲象栖息地改造,亚洲象种群动态、行为生态研究等。
建立有效的生态补偿机制,才是缓解人象冲突的根本办法
无论是亚洲象侵入人类领地破坏农田、果园,还是人象遭遇时大象受到惊吓意外伤人,甚至极少数大象出现的报复性行为,都是人们不愿意看到的情形。如何缓解人象冲突,仍需细致考量。
谢屹表示,中国亚洲象的数量在1985年只有180头,但是现在已经有了300头,保护力度在国际上都被广泛认同。“目前已知的大象栖息地的数量还是既定的,但由于我们保护力度加大,大象种群数量在增加,原来的食物生存空间就不能满足它了。举个例子,同一个区域的三个象群,他们的食物可能完全不一样。”
张立则建议,在链接西双版纳破碎化野生动物生境的生态廊道上,通过栖息地改造、适当的林火管理(如开展计划烧灼),以改善生态廊道的栖息地质量,从而为象群在保护区间迁移创造条件。
此外,也有专家建议:建设生态走廊,把碎片化的林地链接起来,一些处于保护区内的矿场、林场也应该清退还林,以往穿行在保护区内部的道路也应该继续加设动物走廊;保护区内和周边的村落,可以适当替代种植一些象不太喜欢吃的经济作物,或者发展土地使用面积小、经济价值更高的禽畜养殖业;受到象群危害比较严重的村落,还可以建设太阳能的小功率防护电网、防护栅栏等;推广动物肇事保险机制;给象群佩戴GPS信标,监测其活动轨迹等。
“传统的防象沟等希望把人和象彻底分开的做法,实践证明并不是完全行之有效的。”张立认为,任何试图把维护人的利益和保护动物的行为彻底分割开的做法并不可取。
张立建议,国家应该建立健全补偿机制,特别是针对野生动物造成农民损失的野生动物肇事补偿机制,以经济补偿结合基金和技术扶贫等措施来解决野象分布区及其周边社区百姓的生存和发展问题。
大自然是人类的,也是动物的。15头野象,依然跋涉在向北的路上。如何既保护人的生命财产又不伤害象群,正考验着我们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