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世纪末的《First Love》到2010年代末的《初恋》,歌迷听着宇多田光的歌,和生于1983年的她一起成长,一起人到中年。最擅长纯爱疗愈题材的日本影视人,将这一人二曲的音乐大IP孵化开发,通过网飞平台呈现了剧集《初恋》。
岩井俊二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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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恋》的导演寒竹百合与以青春纯爱物语享誉世界的岩井俊二有师生之谊,从寒竹镜头下看到的成长与撕裂、含蓄和内敛、将瞬间美定格在永恒的空间、灰飞烟灭却以延绵不断的恬淡方式在心里永生,都那么似曾相识——
不计其数的倒叙和插叙,看似随机推开任意门,实则严丝合缝;配合手持DV对准演员频繁切换机位,即便剧情没有一下子展开,主人公的心理活动、境遇变化,和人物形象同步迅速立体建起,颇有岩井俊二《关于莉莉周的一切》的神韵;自然空旷的北海道,蔚蓝天空和皑皑白雪构成最平静和谐的强烈撞击。在这样的背景下,主人公或是从现实中离魂到过往,或是从脑海中的旧时光或未来梦想中瞬间切回与之强烈反差的现实,又堪称对《情书》式闪回叙事的深化。
两人镜头下对青春冲动的展现,都严格践行了日式美学的干净节制,但剧情需要“犯规”时,也绝不躲藏忸怩,可算是物哀的极端形式——正如《燕尾蝶》里的强暴戏,是用撕坏的方式突出纯情之可贵;《初恋》中表现人生最低谷时男主的自暴自弃,是让他和风尘女子联手呈现的大尺度表演,更让观众强烈体会到他对初恋是多么珍惜。
二人一脉相承的不只是拍摄表现手法,还有太多桥段:因一见钟情而玩命学习,学渣逆袭和心上人同校,可以说是《四月物语》的性转版。《初恋》里缺席女儿成长的大部分时间、却以自己的方式爱女儿的父亲形象,父女同吃鳗鱼、升学礼物送钢笔的桥段,都是直接从《花与爱丽丝》而来。
土井裕泰的传承
岩井俊二只写青春的故事,而寒竹百合却让猝不及防、戛然而止的青春和初恋完成了下半场的超级逆转。她对同样擅长青春恋爱故事、在中国观众缘极好的土井裕泰,也偷师不少。
从一首国民歌曲丰富出一部戏,在日本并不新鲜。早在2010年,“国民歌姬”级别的一青窈的那首表达初恋的《花水木》,就被土井裕泰搬上了银幕。同样发生在地广人稀需要抱团取暖的北海道,同样的学霸少女配热血男儿,同样是在上学的火车上一见钟情,同样是在好不容易上京探望女友时产生误会导致命运分叉,甚至同样的“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共同理想……在《初恋》里担任配角的井浦新和向井理,也曾在《花水木》里同样出演“魅力渣爹”和第三者的角色。
《花水木》的女主角名叫纱英,《初恋》则是也英,名字里藏着日本历史文化的基因密码:“也英”的汉字写法并不常见于日本人的姓名,但同音的另外二字却不简单——八重,意为八重瓣的樱花。日本历史上的两位著名的八重,分别是平末源初和幕末明治初两大乱世的女中豪杰——这两位不甘命运摆布、最终活出自己的经典女性形象,曾由新垣结衣和绫濑遥在大河剧中成功塑造,又这样天然合法地被八木莉可子和满岛光在《初恋》中继承,塑造了80后的“大和抚子”(日本传统优秀女性的代表)。
土井裕泰上世纪末的神剧《魔女的条件》(该剧的主题歌正是《First Love》),海报上的经典造型就是“红色”的松岛菜菜子和“蓝色”的泷泽秀明。而《初恋》中,通常分别代表男女的蓝色和红色,在寒竹导演手中被大胆对调:喜欢着红衣、家里也一片红彤彤的少年晴道,和梦想飞上蓝天、总是一身蓝色的少女也英,代表着分别主导二人关系中的情感与理智、冒险和秩序。
而当自己的过失间接导致女主命运急转直下之后,男主彻底改掉急躁习惯,变得沉静内敛,再没有穿过红色——其出场时的环境色调,也同衣着一起变得沉郁凝重,直到偶然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初恋,才随之转为象征希望的青蓝系。女主命运跌落的那些年,衣着和环境同样黯淡无光,直到希望再度点亮,又穿回自己最爱的那片蓝。而当她鼓励并帮助儿子勇敢地去追求梦想和初恋,并最终达成时,母子俩换上了更加春意盎然的青绿色——下一代的理想和活法,比起上一代自然不同。
“压力世代”的纯爱
日本影视作品以初恋为题者,几十年来不计其数,而和中年发生联系的,有《那女人、吉特巴》《女人四十》《同窗会》和《四十岁开始》等一系列口碑作品。
寒竹百合本人和《初恋》主人公的出生年份都是1982年,这代人的父母是东亚社会生长于和平年代的第一代,也是恋爱自主、命运自主的第一代,后来则是开始尝试和子女平等相处、却又难免各种局限的第一代。而作为那代人的子女,得到的物质条件和升学职场的压力,与上一代均已不可同日而语,甚至被称为“压力世代”。他们往往可以委屈身体,但不能委屈心,不能让别人说自己不是。特别是女性,有着昭和女性的温柔和独立,却并不像她们那样心安理得甘居“第二性”——必须感谢《初恋》中银粉蝶和小泉今日子两位饰演的“婆婆妈妈”,曾是红花的她们以超级绿叶之姿,映出了满岛光这朵当世八重樱的傲立之姿。
《初恋》中,也英二话不说蹬了轻视自己的豪门婆家,宁肯自己打工养活孩子;后来为了儿子教育主动放弃抚养权,省吃俭用也坚持定期给抚养费,金额不多但证明自己的责任。这又让人想起这两年再次掀起一阵日式纯爱热潮的《花束般的恋爱》,“我最大的理想就是和你一起维持现状”的价值观——“压力世代”和“宽松世代”的区别一目了然。
《花束般的恋爱》中男女主父母所代表的“泡沫世代”,发出“职场就像澡堂,刚进去难受,然后就欲罢不能”的宣言,他们只是看着影视中的都市生活,理想也只是上京看看;80后的成长视野里是《海贼王》、世界杯,甚至还有人类开始探索宇宙。这也就无怪乎梦想着去往更远世界的他们,会把飞行员和空乘当做理想职业。
《初恋》中闪回着日本火星探测计划的纪录片段,男女主在1998年定情,暗合该计划踌躇满志的开始;而现实中该计划在2003年宣告彻底失败,与此同时,女主上天梦碎、落地凤凰的成人岁月开始;而实现了飞行员梦想却郁郁寡欢的男主,则像极了探测失败后永远孤零零地留在空中的飞行器。
也许因为要向世界输出,《初恋》在极尽物哀之能事后,给了一个大团圆的结尾。男女主重新遇到彼此,在40岁过上了神仙眷侣的日子。这怎么可能?就连更自我的欧美中产,到了这年纪也只能“爱在午夜降临前”了。
比起古代腐朽的中年三大喜“升官发财死老婆”,被爱、得志、孩子大,才是当代中年人梦寐以求的。不再年轻的王子和公主,到冰岛重启初恋,并幸福地生活在那里。这恐怕是全片最后一个隐喻:在那里,等熬过了漫长的极夜,阳光灿烂的日子且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