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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在老家过年,年关将近,无论怎么忙,父亲都要把家中的坐场打扫得干干净净。地面凹凸不平,要挑来田土填平,再用木板拍打平整。墙壁有些老旧,就自己动手,用石灰水重新粉刷几遍。一番侍弄,年数久了的老屋,一下子变得亮亮堂堂,新年的气氛扑面而来。
年三十的上午,他让我们姐弟几个扶着梯子,将“松鹤延年”的中堂画端端正正地贴在正面墙的中央,然后,裁好红纸,亲手书写“勤俭持家本,谦恭处世长”的对联贴在两边。我那时在读小学,刚认识对联中的字,至于蕴含的意义则不甚了了。我问父亲对联是什么意思,他没有做条分缕析的解释,只是说:“就是居家过日子要勤劳节俭,平日里谦虚低调,夹着尾巴做人。”我听了,还是似懂非懂。父亲爱抚地摸着我的头说:“等你长大了,自己过日子,走向社会,自然就会明白其中的道理。”
说完这席话,他还动情地告诉我,这对联是爹爹(我爷爷)传下来的。爹爹在世时,每年过年也是这样,要打扫堂轩,书写中堂对联。爹爹去世后,这个习惯就一年又一年地传下来了,不曾间断。
父亲是位黄梅戏艺人,在家乡算是个文化人。那年暑假,我在家搞“双抢”,听生产队的老辈们夸,说父亲的涵养极好,肚子里能容事。父亲读过三年私塾,解放初先后担任过民兵队长、大队会计。一次,农业社在葛家堂轩开会,不知是谁提起父亲名字,说他肚子里只有那么点墨水,怎么能当会计?没想到父亲正在隔壁算账,这些话全听在耳里。过了一会儿,他像没听见这番话似的,笑着出来找这位说话的人借火点烟,这人也很尴尬。在多年的实践中,他的业务水平不断提高,被县里评为“五好会计”。我还亲眼看到过他的“五好会计”奖状和受表彰时的合影呢。
父亲年轻时患上肺结核。搁在现在,这病并不难治,可那时就是一个缠身的病,农村又缺医少药。1965年4月,人到中年的父亲一病不起,撒手人寰。那会儿,大姐在中师读书,我未满14岁,最小的弟弟不足百天。
母亲咬紧牙关,用孱弱而顽强的肩膀支撑起这个家。这一年,我考入师范学校。母亲知道,只有让孩子们读书,才有出路。她像男劳力一样,风里雨里,泥里水里,春含曙霜,冬凝晓露,常年在生产队挣工分,以便少欠队里款子。我清楚地记得,母亲每次从田里劳作回来,衣襟上总会沾着泥土,头发上落着麦芒与草屑,蓝衣上汗湿得泛起一层白碱。天还没有绽露晨曦,母亲就早早起床,因为舍不得耗费灯盏里的那点油,便在黑暗中摸着洗锅台烧茶、做饭。灶膛里的火光把母亲的身影映在墙壁上,当蒸汽弥漫开来的时候,她的身影就不见了,与蒸汽融为一体。
母亲为人热情,知书达理。她常说,居家过日子,石磙子撑不住大门,只有筷子撑得起门框。平日里,有人路过家门,她总是打招呼,要他们进来“吸口烟”“喝点茶”。老师家访、乡村干部下乡、医生出诊,到了吃饭的时候,哪怕家中没有下锅米,她也要留着吃餐饭。没有像样的菜,也要加个小鱼炒辣椒、韭菜炒鸡蛋,客人们吃得有滋有味。遇上亲友有喜事丧事,她总要穿上那件洗得干干净净的蓝毛士林褂子,亲自上门,那份礼想必是东借西挪来的。
孩子们一个个长大了,有了点出息,母亲也一天天老了。晚年,她住在乡下。逢年过节,我总想买几件高档的衣服给她穿,可母亲一直是拒绝的。她说,粗茶淡饭养身,粗布衣鞋穿着舒适。不要忘了吃饭穿衣就是为了饱肚子保暖。你是吃公家饭的人,生活上太讲究,弄不好会犯法吃牢饭的。听着这番话,不由得使我想起《曾国藩家书》中的良言:“勤俭节约,未有不兴。骄奢倦怠,未有不败。”
凭着锲而不舍的精神,我完成了学业,参加了工作,入了党,在工作岗位上兢兢业业,靠着组织的培养,一步一个脚印,走上县里的领导岗位。平日里,我对子女严格要求,总是告诉他们,无论何时何地,为人处世要谦虚谨慎,得意时莫癫狂,失意时莫彷徨。学会善待别人,多学习别人的长处,多记住别人的好处,多想想别人的难处。如今,三个子女自强自立,在各自的岗位上恪尽职守,有所成就,孙辈们也都在高校攻读。
从小到大,听过许多大道理,也背诵过不少至理名言,我依然觉得还是“勤俭持家本,谦恭处世长”所蕴涵的质朴哲理,是值得回味和传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