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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最喜听一些音乐小品,长篇巨制固然深沉大气,但居家日久,短曲更具怡情解乏之效。相较钢琴而言,小提琴的音色既有浓郁豪放、大气浩然的阳刚之美,又含蓄典雅、忧郁阴柔,尚有宽松温暖、刚柔相济的中庸之韵,便随手听起了克莱斯勒的《爱之欢乐》和《爱之忧伤》。两首曲子均三分钟上下,都是克莱斯勒1905年前后根据维也纳民歌曲调创作而成,是小提琴家们最喜爱演奏的名曲。两个曲子都是三段式,前者充满欢乐浪漫情调,中段温厚亲切,运用三度双音独具一格,把小提琴的华丽、灵秀表现得韵味深长。后者旋律简朴徐缓,柔美动人,具有维也纳民谣圆舞曲的风格,运用切分附点节奏以及小调色彩,略带烦恼及伤感。清丽的主旋律率先出现,接着是这一主旋律的变奏形式,乐曲中段旋律色彩较为明朗,仿佛是忧郁之中对幸福和欢乐的憧憬,然后经过变奏,再回到主旋律。
两首小品构成一对“姊妹篇”,都曾被改编成管弦乐和钢琴曲,知名度不相上下。克莱斯勒疏于练习,往往将演出曲目奏过一遍便上台,说是为了保持新鲜感。他记忆力超强,从不看乐谱,但其演奏却甘美丰润,富于变化,且清新、细腻、优美,沁人心脾。手指间自然流露的丰厚温暖的琴音,风靡了无数爱乐人的心。其《爱的忧伤》并无悲戚压抑之感,而令人生出一种亲近的幽默及轻松自在的感怀。
翻看其履历发现,克莱斯勒颇具俏皮的演奏风格源于他近似门德尔松的优裕生活。其父是维也纳著名医生,当时维也纳有识之士常到他家聚会,弗洛伊德亦是他家座上客。他一生风调雨顺,学艺于维也纳、巴黎音乐名校,年纪轻轻就出国巡演,足迹遍布世界各大名都:伦敦、巴黎、柏林、纽约、上海、莫斯科。虽然1941年4月在纽约遭遇车祸,头骨破裂,却不像哲学家罗兰·巴特和巴顿将军那样丧命车轮之下,而是一年之后便康复,在卡内基音乐厅举办复出音乐会。他人生充满斑斓色彩,却也与其他音乐神童无甚两样,唯独吸引眼球的是生前曾被人指责“欺世盗名”,使其生涯蒙上一层神秘面纱。
克莱斯勒为小提琴写了很多曲目,其中一些模仿了其他人的风格,并冠之以他们的名字,直到1935年他才承认这些是他的作品,因此受到舆论的诟病。他还写过许多小提琴协奏曲的华彩段,包括勃拉姆斯和贝多芬的作品。过多化用前人作品,毕竟不是大艺术家所愿为,因为境界不甚妙远宏大,但也不乏升华原作之功。即便一流诗人亦有“抄袭”之嫌。杜甫曾有诗云:“春水船如天上坐,老年花似雾中看。”刘克庄评论说:“此联如在目前,而古今人,所未发。”其实南朝的释蕙标早有诗写在老杜之前:“舟如空里泛,人似镜中行。”初唐诗人沈佺期也曾写道:“人疑天上坐,鱼似镜中悬。”都是写行舟如在天际的意境,杜甫岂不是“剽窃”?但歌德言:“太阳底下本无新事。”点化前人词句而别开生面,本来就是自然之举。王安石曾断言“世间好语言已被老杜道尽,世间俗语言已被乐天道尽”,正所谓“宋人生唐后,开辟真难为”,你让宋人如何写诗?欧阳修有首诗,最后一句是:“我亦只如常日醉,莫叫弦管做离声。”其意是离开滁州时老乡送他,他悲伤感怀,却佯装无所谓,以安慰众人。宋朝诗人黄庭坚离开家乡友人为他送行时也是同样心情,诗的尾联云:“我自只如常日醉,满川风月替人愁。”前半句与欧阳修诗只一字之差,不说自身愁,而托付风月,点化“抄袭”得别有洞天。黄庭坚是“苏门四学士”之一,与苏轼齐名,时称“苏黄”。他提倡“点铁成金、夺胎换骨”之法,因此所背“剽窃”罪名与克莱斯勒相仿。但他的影响甚至超过了大文豪苏轼。苏轼作诗以气运笔、放笔纵意、大开大阖、变化莫测、无迹可求,所以苏诗成就虽高,师之者极少,而黄氏的“瑰伟之文,妙绝当世,追配古人”终以“点铁成金”形成流派。同理,克莱斯勒借鉴贝多芬等小提琴协奏曲所作的华彩段是当今小提琴家们演奏最多的曲目,而他也被誉为20世纪最伟大的小提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