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所处的时代,是一个智能化的时代。很多看上去专属于人类的领域,正在经受智能化大潮不间断的冲刷、侵蚀和淘洗,绘画也不例外。
2019年夏天,中央美术学院研究生毕业展上,展出了一套系列组画《历史的焦虑》,从表现手法和观念上来说,这些画并没有太多新奇之处,但绘画语言娴熟,格调不俗。当观众知道作者的身份后,纷纷驻足欣赏。原来,这组画的作者“夏语冰”,其实是人工智能机器人“微软小冰”,她是实验艺术系教授邱志杰的“研究生”,而这组作品则是她通过三年的深度学习后自动生成的画作。今年8月,在美国科罗拉多州博览会的美术比赛中,一位游戏设计师通过人工智能绘画工具生成的作品《太空歌剧院》,参加了数字艺术单元的竞赛,获得第一名,在插画圈引起热议,并漫溢到整个网络。
(资料图片)
面对人工智能绘画创作能力日新月异的进展,有人感叹:“我们正在目睹艺术的死亡。如果创造性工作也会被机器淘汰,人类还拥有什么?”
这确实是一个需要每个绘画创作者思索和直面的问题。作为插画师,这几年我也在积极关注、使用人工智能绘画工具,同时在思考:人工智能绘画程序能代替人类绘画创作者吗?绘画创作者该如何应对扑面而来的人工智能浪潮?
人工智能绘画创作的内在机理
人工智能绘画工具不是近几年突然出现的,它已经有几十年的发展了。用人工智能进行绘画创作,可以追溯到上世纪50年代初,那时美国艺术家拉博斯基用示波器制作的数字作品,主要是曲线集合的有序变化,非常抽象。事实上,这一时期的人工智能绘画工具,还不能创作写实作品。这种情况随着人工智能绘画程序“亚伦”的出现而改变。“亚伦”不是在电脑上生成数字作品,而是通过控制机械臂去作画。经过不断迭代,到上世纪80年代,“亚伦”已经可以进行写实创作,其风格是程序开发者哈罗德·科恩创作的翻版。
近年来,深度学习神经网络的发展,推动了人工智能绘画程序创作水准的快速提升。今年非常热的人工智能绘画程序,如Disco Diffusion、DALL·E2、Midjourney、Stable Diffusion,都建立在深度学习神经网络的基础之上。
它们的主要工作原理是:收集大量前人创作的作品,通过算法对其进行分类和识别,然后生成新图像。2018年,《埃德蒙·贝拉米》在佳士得拍出43.2万美元的高价,这幅肖像画的创作者是巴黎艺术团队Obvious,2016至2017年间,他们收集了15000幅经典肖像画,涵盖14世纪到20世纪的作品,然后利用“生成式对抗网络”算法对它们进行处理,最终制作出一系列人工智能肖像画,其中就包括这幅拍出高价的作品。
可以看出,人工智能绘画程序的创作,本质上是计算。科学家把程序接入一个绘画数据库,再用算法对这些作品进行视觉风格的分析和学习,进行图像模式的识别和计算。现在,人工智能绘画已经进入“text-to-image”(文字生成图像)的新阶段,用户打开人工智能绘画程序,提供一个词群来描述所想要的内容、风格、材质,绘画程序就能进行解析,生成相应风格的画作。
人类独有的生命体验仍不可替代
这种需要人类进行数据投喂的智能程序,属于弱人工智能。在我们现在所处的弱人工智能时代,人工智能绘画程序,不论怎么精巧、强大,都没有自己的意识,只是从属于人类创作者的工具,这也是由艺术的本质决定。
马克思主义认为,艺术是审美的社会意识形态,是特殊的精神生产,它通过感性的形象来反映世界、表达感情,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绘画创作是“有感而发”“感同身受”,是内心情感的升华或宣泄。法国艺术史家丹纳也指出,艺术作品的产生,取决于时代精神和周围的风俗。绘画创作者的创作,是创作者独特生命体验、审美和情感的表达,还或隐或现地传递着一个时代的精神情绪。
绘画创作中的这种“意向性”,是人工智能程序所不具备的。人工智能绘画创作,离不开科学家和艺术家的选择性输入和训练,它没有自己的情感、意志,没有绘画创作者在其所处的时代背景下,那种特有、复杂的生活体验和人生阅历。虽然人工智能程序能精准对笔触、颜色、构图、空间、形状、纹理等特征进行模仿,但它进行艺术创作时,更多的是“根据一个指令,深度学习数据库,叠加优化出方案”,暂时还无法主动地提炼出属于一个鲜活创作者的“生命故事”来注入作品、感动观众。
如今在视觉上,人工智能已经可以创作出别具一格的专业级绘画作品,但AI画作的价值,关系到艺术价值、功能等方面的界定,而我们的审美体系中的审美主体还是人,艺术价值的评判体系,还在由人所主导。正如邱志杰所言:“艺术的价值不单是美学的,也是社会的,更是一个政治经济学的问题。”对于绘画创作而言,创作者个人的思想、情感、审美和智慧,仍是绘画作品的最大生命气韵和价值所在。
由于人工智能绘画程序是基于“前人的数据库”去创作,其演化建立在当下这一刻往前所有艺术风格的数据库之上,其表现手法和风格,跟这个时代最前沿的风格相比,是有些滞后的。以笔者所在的插画领域为例,这个领域的活跃艺术家,还在一分、一月、一年的时间进程中,创造着属于当下这个时代的风格和“艺术史”。
即使有一天,人工智能真的发展到有自我意识了,传统绘画仍有其不可替代之处。人的艺术创作,是跟物质、跟真实世界的互动,画面从无到有的过程,是有触感、有味道、有人的精神参与的。只要人的肉身还存在,人类就会有对肉身感知、表达的持续渴望,其结果是,手工、手感、手绘会不断焕发生机,让传统作画方式回到艺术领域“收复失地”。
以开放的心态拥抱智能绘画
人工智能技术浪潮澎湃而至,作为绘画创作者,是不能无动于衷的。人工智能专家吴军说得好:“任何一次技术革命,最初受益的都是发展它、使用它的人,而远离它、拒绝接受它的人,在很长的时间里都将是迷茫的一代。”
人工智能绘画工具,像摄影术的发明一样,为艺术家提供了新的创作介质和可能。作为绘画创作者,应该以开放的心态去拥抱、利用这种创作工具。
我们可以把人工智能的绘画作为启发自己灵感创意的一把钥匙。由于其技术与工具特点,人工智能绘画程序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超越人类创作者知识结构、想象力,以及所处文化环境的限制,迅速生成一些出人意料的图像,极大地提高创意过程的效率,带来一些新的可能性。
我们还可以用这种新的工具来展示自己的创意。随着人工智能绘画对算力和计算机硬件要求的降低,越来越多的人用人工智能画画,人们对它的接受与认知,会逐渐从猎奇转变为欣赏。人工智能作画,也可能会像摄影、电影那样,逐渐从一门技术变成了艺术门类中的一种。
现在的人工智能绘画程序,已经可以通过文字描述生成绘画,但正如有了相机并不等于就会摄影一样,要想用它创作理想的作品,创作者的审美素养仍非常关键。从笔者使用人工智能绘画软件的体会来看,文字描述虽然降低了绘画的门槛,但要想用人工智能绘画工具创作一幅好作品,创作者仍必须不断发挥想象,进行调试、补充、修改。插画师、设计师、画家有良好的绘画功底,他们熟悉不同派别的画作特点,不仅可以用精准的语言描述,还可以导入草图,帮助人工智能程序更好理解描述语言,以获得相应构图和配色,并通过后期修改、补绘调整细节,因此他们用人工智能绘画工具创作出来的作品,往往是常人无法企及的。
提升创意、审美能力,必须“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创作者要亲近自然、深入生活,在自然社会生活的实践中历练熏陶,保持敏锐的观察力和感受力,练就识美和懂美的眼睛。同时,要博览群艺、广泛撷取,从文学、戏剧、电影、音乐、舞蹈、雕塑、建筑等其他艺术门类中吸取营养,丰富自身的认知和扩充心灵的纬度。此外,还需要创作者具备工程师的思维,系统思考自己的创作脉络,并能运用新的技术和手法,将自己独特生命体验融入创作表达中。无论未来智能技术大潮如何汹涌,笔者认为,这些都将是绘画创作者安身立命的根基所在。
(作者:韩娴,系插画师、绘本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