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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泽明的大多作品,刷过都不止一遍,饶是如此,仍有两部,一不留神就串戏。不过也难怪,《用心棒》与《椿三十郎》,在黑泽明的创作年谱上,几乎就是1961年一年中拍的,两部都有三船敏郎与仲代达矢两位大咖做终极对阵,而三船所演的无名武士,名字都带着个“三十郎”。分别看它们时,我都意趣盎然。隔一段放一起想,又差不多两副花色很像的牌洗成了一副。如同网上有些趣剪辑的两部混剪,并不觉得违和。
不过,对植物与学语言上心之后,我眼前似乎又敞开了一条辨析理解之路。起码对这两部有效。《椿三十郎》不用说,无名武士是以眼见的山茶花入名——“椿”(つばき)就是日语里的山茶花。它也是片中主打的意象。体量之大,放在银幕上就是声色夺人,很抬得起黑泽明武士片中那种沉实与豪飒。当它们作为信号,大瓣大瓣随波而下时,简直就像替武士们,吹起反攻号角。
《用心棒》里似无植物抢镜。但是最近一次,我以练听力的耳朵细听三船敏郎自报家门,他眼睛往远处一撩,镜头即映出院外一片桑田。随即他咕噜一句:“我嘛,桑田(也写作‘畑’三十郎)……”字幕这里给得也对,但我还是纯为学单词,查了下沪江小辞典。那里的“桑畑”只有“くわばた”一个拼读。而这里他吐的是五个音:くわばたけ。请教达人,她解释,前者是用在专用姓氏或地名上,真实的桑田用的是后面那个。这是随手取物、信口取名的武士的率性。从桑田这一处再追回剧本,发现头场戏就写清楚了,武士是走在一条桑田大道间。作为首尾呼应,那位开头在武士面前被父亲训斥的赌徒儿子,后面又出现。开头他倒是嘴硬:“喝粥虽然命长,但我不乐意,我还是要活得像个人样。”待后面刀兵混战时仓惶喊妈,就轮到三船敏郎来教训了,接的正是那位老父的话茬:“回你妈那里去吧……虽然是喝粥,可还是活得长一些好!”
黑泽明的武士片,多是流浪武士。碰到行侠仗义的机会施展一番,也挣一番行脚的盘缠。事了拂衣去,两部片中的三十郎转身都很飒,普通人接着怎么活,关自己鸟事。但类似这样的台词,却是随着阅历再看几遍之后开始往心里钻。再往前倒,便是《七武士》。五十年代拍的武侠片,表面妥妥一个武士集结、除暴安良的题材,从头到尾排兵布阵都精彩,终于迎来了胜利大结局,武士却来了一句:“这次还是输了呀,赢的是他们,而不是我们。”有天我也是把早坂文雄的《七武士》音乐分段来听,到这首《种稻歌》乐音弱下来时,出来这个话音儿。请了日语达人帮听,意思如上。当然,回到片中,这句正是武士们离开时,望着田间欢快劳作的农人说的。以前看到此处,心情被胜利带得昂奋,小处就忽忽跳过。自此不再无视,但也不想太做胜义解。那或许就是武士面对恒久忍耐、活于一处的人们的感慨吧。黑泽明能让武士向普通人这边望过来一眼,已经很区别于日本传统类型的武士片了。
现在让我想的又是,三十郎自报名姓,何以带出年龄信息同时,又紧补一句“三十奔四”?仿佛这个卡点,对他这样一个武士生命来讲,总意味着些什么似的。两部片中,三十郎从不缺乏与恶势力周旋的谋篇布局功力,但是理解生活本身,结善除恶,与对待普通人的分寸,他好像也是处于一个渐识过程中。《用心棒》中他施的是恶人离间法,但助他成事的,仍然有酒馆老爹、棺材铺老板这样在恶势力中苟活的普通人,守着这桑田年年岁岁。而在《椿三十郎》中点拨他的,是城代被掳走后依旧不忘风雅的城代夫人。有人说入江高子演的老太太是武士片中的闲笔,但我却觉得人生的戏眼,恰在她与三船敏郎的对手戏上。以万事在心却故意不急,来对直来直去、不识风雅之未熟之人,她才是宅院中一株看尽世事的人中老山茶。逼到你要抠墙,但也因此悟到,好的剑最好放进刀鞘里。
世间起操戈,万物不太平。经历过战争的黑泽明,已无意拍那种封建武士只在人情义理间打转的武士片。这对双生子拍得爽,观众也看得爽。他还把《用心棒》片头的“黑泽明监督”字样,叠印在桑田道边的两尊地藏菩萨像上。仲代饰演的狡黠恶人毙命前有一句:“我在地狱路上等你来。”三船所演的三十郎才不管这。他还等着在接下来的《椿三十郎》对决中,施展他的一刀绝杀技呢。
关键词: 三船敏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