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蝉声渐咽,秋日景初微。”2022年8月23日,处暑节气到来。处暑,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十四个节气,《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七月中,处,去也,暑气至此而止矣。”意思是炎热的夏天即将过去。此时内蒙古的大草原上早已凉爽无比,在晚上蒙古包内还要生炉火取暖。
“生活在大草原上的游牧民族,视草枯草荣为四季变化的简单规律。”来自蒙古族的中国当代自然文学作家格日勒其木格·黑鹤,曾历时一年,用心记录节气变化和两只高加索牧羊犬的成长,创作了一本观察记录式的节气之书《生命的季节——黑鹤二十四节气自然观察笔记》。他告诉环球网文化记者,今年他一直生活在草原上,虽然不能去更多地方远游,却有了足够的时间安稳地生活在草原上,感受四季的变化。
在黑鹤眼中,节气,有着二十四个优美的词,是古典、诗意而浪漫的记录时间的方式。大草原上的处暑节气更有着与城市里绝然不同的别样景象。本期环球网《节气大家谈》专栏邀请作家黑鹤,分享书写节气的故事,带领读者踏上内蒙古大草原感受传统二十四节气之美,体会古老民族的生命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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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周书·时训解》中《七十二候》对处暑有极为形象的描述:初候,鹰乃祭鸟;二候,天地始肃;三候,禾乃登。意为暑热已过,凉爽的秋日到来。鹰隼等猛禽捕捉开始迁徙的鸟儿,将鸟儿摆在面前吃食,仿佛在祭祀,这是它们在抓紧补充能量为即将到来的冬天做储备。天地万物经过春夏的生长已至极致,植物不再萌发新芽,开始凋零。黍、稷、稻、粱类等农作物开始进入成熟阶段。
今年,在中国北方的呼伦贝尔草原陈巴尔虎旗的莫尔格勒河边的营地里,我度过整个夏天。在这个夏天,我和所有牧人一样,每一天都在期待降雨。远望天际,此时游牧人的心境与农耕民族竟然是如此契合。
今年雨水略迟,连续的降雨让草原上的牧草疯长,牧草在绿到极致之后呈现出一丝颓态,当然这也是一种行将丰获般的满足吧。碱草和贝加尔针茅开始结穗,在阳光之下,也呈现出某种丰茂的气息。对于草原上的游牧人,刚刚过去的是一个风调雨顺的夏天。
进入二十四节气的处暑之后,草原上的温度陡然下降,开始起风,云团上升,云影掠过大地。白天骑马上到山顶站在高处,能感受到那吹过草原的风拥有了某种凛然的质地。晚上蒙古包内要生炉火取暖。
对于我营地里的猛犬,这是它们最惬意的季节,凉爽的空气,充足的阳光。
整个夏天在营地各处做巢的燕子,此时雏鸟已经长大,飞行得很好。很快,它们体内一种神秘的物质就会开始提醒它们,离开的日子即将到来。
畜群整日进食青草,身材丰腴,为即将到来的呼伦贝尔令人胆寒的冬天做好储备。游荡了整个夏天的骆驼群回来了。
我的马群里今年有数匹小马降生,其中有一匹豹子花色的小马,酷似我童年时曾拥有过的一匹小马。幼小的我曾经骑着那匹豹子花色的小马在草原上呼啸而过,身后跟着两头白色狮子般的巨犬。那是我的最后的古代,最后的海洋,最后的游牧生涯。我怀念那样的童年时代,但是我再也回不去了。
营地附近有数只游隼。这些年它们一直在附近繁殖,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家族,最少的时候三到四只,最的时候七到八只,但也只此而已。它们的数量从来不曾更多,大自然控制着它们的数量,自然界从来都在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今年有四只幼隼,它们发育得很好,在秋日明亮的天空下在练习飞行。但是它们飞得太快了,我无法拍下它们的样子。
我在2008年开始创作这部长篇开放式散文。“长篇开放式散文”这种提法,则是来自苇岸先生。苇岸先生的作品《一九九八二十四节气》只写到《谷雨》,未完成即因病离世。后来我看过不少关于二十四节气的作品,没有人采取苇岸先生这种观察笔记的方法。这种方法周期长、不可控因素多,而且要耗费极大的精力和时间。但是我仍然决定采取这种观察笔记的方式完成对二十四节气的记录。
在当年的写作日程中,这是一个很有创意也很具有挑战性的想法。以前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尝试用一年的时间去记录中国传统农历中的二十四个节气的变化。事实上在写作之前,我甚至不能准确地罗列这二十四个优美的词语。除了认为这是一个浩大的过程,这也意味着在一年的时间里,我将在每一个节气——间隔十五天——都准确地记录下对这个世界的感受,而这种过于规律性的写作,并不是我擅长的。每年,我都会有一到两个月的时间在草原和森林中度过,我不可能踞守一地。而在异地的记录,可能因为地域的差异,出现节气的断档和不可衔接。另外,这更像一个任务,一年的时间,认真地记录,准确地在一个地点出现。
我是蒙古族,骨子里还是游牧人那种视草枯草荣为四季变化的简单规律。
曾经有一次,我跟使鹿鄂温克老人巴拉杰依聊天。她告诉我,她并不清楚自己出生的具体日子,她的母亲曾经告诉过她,她出生在小鹿降生的季节。
小鹿降生的季节,多么诗意而浪漫的记录时间的方式。在中国北方大兴安岭森林深处,在距今并不久远的年代,这曾一直是使鹿鄂温克人记录时间和岁月的方式。
使鹿鄂温克人是鄂温克族中的一支,曾在北方的森林中以狩猎为生。小鹿出生的季节,这种看似疏漏的记录,却显得如此贴近自然,诗意得令人感叹,在漫长岁月里我们其实已经丢失了很多非常重要的东西。
时间的推进并未影响节气在周而复始地循环往复。一年又一年,春去秋来,草枯草荣,古老的历法已经沿袭千年,大地本身并未改变。因为关注与记录,我对二十四节气这一历法的准确以及与自然天仪岁律的密切联系有了新的认识,希望这种古典甚至可以用优美来形容的历法可以延续下去。
叶赛宁这样概括人与自然的关系——“在大地上我们只过一生。”在我们无意中慢慢地疏离与大地之间共同依存的关系,渐渐失去对大自然敏锐观察力的同时,我们要记住,自己只是大地上的孩子。(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