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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于饭团的记忆,似乎都跟贫困和短缺有关。上世纪60年代,粮食产量低,分到每家每户的口粮也就不多,每年总有一段青黄不接的日子。乡亲们虽然不到无米下锅的地步,但毕竟只能用很少的一点米熬一点稀饭,加上红薯、青菜,总算能勉强对付过去。但是,对于我这个正在长身体、每天熬夜读书的少年来说,总觉得不够。每逢家里只以简单食物当作晚餐的时候,我一开始是愁眉苦脸,后来便口中嘀咕:“又吃这个!”有时候妈妈会叹口气不言语,但有时候也会横眉立目:“不吃这个吃什么!”
有一天,这样的情形再次重复时,也许是妈妈心情好,她忽然对我说:“一会儿再给你吃点别的。”她看看我的妹妹们,似乎想尽量不引起她们的反应。其实我听了也没有什么反应,以为妈妈不过说说而已。
但是,当我在灯下坐了约一个小时,而妹妹们已经入睡时,妈妈还在忙碌。不一会儿,她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捏着一团米饭,走到我面前说:“给你吃,吃了好有精神学习。”我拿过来一看,是一只拳头一般大小的饭团,雪白的米饭中有淡黄锅巴掺杂其间,像只玩具皮球,看上去十分可爱。我接过来,意外地感到竟然还是滚热的,可想而知,是妈妈将中午的剩饭加热了,拿出其中一部分做成饭团,给我的饥肠打尖儿。我的心和身体顿时充满了温暖,只是担心明天早上家里的早饭怎么办。妈妈说:“你不用操心。”我便埋头大吃起来,三五口便把那个饭团儿吃下去了,吃到最后一口,才觉得那饭团是那么好吃,不仅香味浓,而且特别筋道,吃完意犹未尽。
我不记得,第二天的早饭妈妈做的是什么了。我只记得,后来我竟能时不时地吃到饭团,而有时候是在早上。遇上家里有事耽搁,妈妈实在抽不出身为我做饭的时候,更会用剩饭捏一只大饭团,让我在上学路上吃,这样总算不是空着肚子上学。我的妹妹们似乎也能理解妈妈的做法,只在个别情况下抱怨过一两回;而有一次为了什么事要跟我打赌,赌的就是一只饭团。当然是她们赢了,而且一人赢得一只饭团,破旧的农舍里飞起欢快的说笑声和喊叫声,那一刻,我们都是幸福的。
我们的东邻日本也有吃饭团的传统。我不知道日本闻名遐迩的寿司是否与饭团有关,或许寿司就是饭团的一种,但我却不同意说饭团是由日本人发明的。我觉得像我妈妈那样,把剩下的米饭捏成一团,是自然而然的做法,用不着跟谁学,也不用谁指点。如果要讲发明权,我觉得亚洲那些生产稻米的国家和部族都是饭团的发明者。不过,像日本那样,把饭团做成寿司或者类似食品公开出售,而且延续至今,当然也得益于日本是个岛国,盛产鱼和海苔。寿司里配有鱼片和海苔,自然就非简单饭团可比了。
其实,中国也有可以出售的饭团,三角形的,那就是用粽叶包裹的粽子,也叫角黍,其来源与纪念屈原有关。
我之所以想起早年吃到的饭团,是因为最近读了一篇日本小说。这篇小说写的是某企业一位平庸的职工,因为经济形势不好,当企业实施变相裁员时,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被裁对象,便主动提交了离职申请,结果在告别宴上喝多了。在乘出租车返家途中因为内急,下车要找个地儿方便,不料在走向一片草地时不小心掉入了一口深井,在里面一待就是两天。于是他回忆起过去,回忆起唱过的一首歌谣。这首歌谣很简单,就是“饭团子,滚滚滚;快快滚,骨碌碌”。他因此想起一个民间故事:很久以前,有个砍柴的老人,那天刚想吃饭团子,就有一只兔子从草丛中伸出头。“喂,你也想吃吗?”便扔了一只过去,没想到却扔进了一个洞里,兔子也跟着跳进洞,洞里传来了优美的歌谣“饭团子,滚滚滚;快快滚,骨碌碌……”
其实在日本民间还有类似的饭团子故事:住在乡间的两户农民,一家善良,一家贪婪。善良的老爷爷不留神把他吃的饭团子,掉到了一个很深的洞里。后来就出现了著名的歌谣:饭团子,饭团子,骨碌碌地转……老爷爷,老爷爷,骨碌碌地转……后来,老爷爷也掉进洞里了,由此得到了老鼠家族送的金子。然后消息又传到了贪婪的那家,他们也仿效善良的老爷爷把饭团子扔到洞里,自己也跳了进去。但是,他们在偷金子的时候被老鼠们发现了,仓皇逃跑,不料被洞坍塌下来的土埋在里面了。
前面所说的小说题目叫“小虫的土葬”,作者是森村诚一。很多人喜爱他的推理小说,但这篇社会现实题材的小说读来却令人心酸,主人公的结局也是十分出人意料的,揭示了日本职场竞争与家庭人伦极为残酷的一面,似乎不像后一个民间饭团故事所宣扬的“善恶有报”那么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