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梧叶落报秋来
秋赏碧梧处
(资料图片)
国家植物园隽秀园、北京大观园秋爽斋、故宫御花园等
俗语道:“早立秋,冷飕飕;晚立秋,热死牛。”今年立秋的具体时间是公历8月7日的晚上8点之后,早已进入到农历七月,甚至晚于七夕节。无论从一天之中的早晚来看,还是从农历的历法来看,今年都属于“晚立秋”。
前些日子,蒸笼般的北京确实有些难熬,本以为这样的天气还会持续一段时间,“立秋”却真不叫人失望。几场雨一下,连日的闷热顿时散去了不少。眼瞅着,溽暑将尽,晨起白露,只待金风,一叶知秋。北京就是这样四季分明的城市。
司马光《梧桐》诗曰:“初闻一叶落,知是九秋来。”“一叶知秋”,说的是梧桐叶。梧桐寓秋意,早在先秦时
期,《九辩》有云:“皇天平分四时兮,窃独悲此凛秋。白露既下百草兮,奄离披此梧楸。”宋玉开创了“悲秋”的主题,此时凋谢的梧桐、楸树已是重要的秋之意象。
宋末吴自牧《梦粱录》卷四记载,宋时,宫中还会把梧桐移于殿内,等“立秋”的时辰一到,太史官便高声奏道:“秋来。”奏毕,梧桐应声飞落一两片叶子,意为报秋。这听起来似乎有些神化梧桐,其实并非是古人迷信,而是由于气候的变化。十一世纪以后,华夏大地气温转低,宋代的立秋时节,比如今的气温要低许多,“报秋”的梧桐会在立秋日落叶,是十分正常的。
周末前往北京大观园,绕至秋爽斋的后院,见院内几棵碧梧翠生生地长着,立于“桐剪秋风”的匾额之下。《红楼梦》中的大观园,每处住宅都有不同的主题植物:潇湘馆的竹、怡红院的芭蕉、蘅芜苑的香草,还有就是秋爽斋的梧桐。它虽不像前几处的植物那么有名,但也时常被提及。
初秋时节,贾探春给贾宝玉写信:“时漏已三转,犹徘徊于桐槛之下。”不知是不是月下梧桐的清雅给了她灵感,才有了后来“海棠诗社”的创立。而碧梧树皮青翠、叶大形美、妍雅华净,正符合探春大气阔朗的性格。
碧梧,又名青桐、中国梧桐,是土生土长的中国植物,数千年来被古典诗人反复吟咏,被斫琴者制成绝世名琴。无论是“梧叶秋声”,还是《庄子》中的凤凰“非梧桐不止”,再到“梧桐更兼细语,到黄昏点点滴滴”“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写的都是中国的碧梧,而非时下流行的高大行道树“法桐”,也不是到了春天便会开满美丽紫花的泡桐。
旧时碧梧很常见,南北人家庭院中和道路两旁都广为栽种,故又称“庭梧”。直到百年前高大的悬铃木“法桐”引进之后,路上碧梧的身影才略稀少了一些。“一株青玉立,千叶绿云委”,和悬铃木法国梧桐相比,碧梧的枝干比较细小,但树皮平滑翠绿,树干更为笔直挺拔,像古时的君子。
“关于梧桐,确实有许多经典的误会。”《北京花开:写给大家看的植物书》的作者,北京林业大学教授韩静华对记者说:“我国很多城市把带小球儿的悬铃木作为行道树。虽然名字里也有‘梧桐’二字,但它们并不是梧桐科的树木,和凤凰以及古诗词里的秋雨愁思也完全没有关系。”韩静华教授提醒大家:在秋季感怀之时,可不要弄错了对象。
有人曾说,散文的况味,就是故都的秋。当代散文里,丰子恺的《梧桐树》也是佳篇。“最初绿色黑暗起来,变成墨绿;后来又由墨绿转成焦黄;北风一起,它们大惊小怪地闹将起来,大大的黄叶子便开始辞枝。……枝头渐渐地虚空了,露出树后面的房屋来,终于只剩下几根枝头,回复了春初的面目。”
繁盛的梧桐叶子落下,竟比春花短暂的生命,更令人不忍。一场秋雨一场寒,在雨打桐叶声中,在对“生命无常”的感叹中,还可以听听丰子恺怎么说:“可知自然是不能被占有的。可知艺术也是不能被占有的。”我们能做的是在流动中把握此刻。
作家眼里的秋天,偶尔带着一丝寂寞,可北京的老人们却喜欢管秋天叫“大秋”。谁会不喜欢这大秋的天?干净利落,走路生风,像那爽朗局气的北京人。
新秋忽至,人盼清凉,不过对于作物的生长而言,今年的“晚立秋”反倒好。俗语还道是:“六月秋样样丢,七月秋样样收。”趁着大地阳气仍然充足,农作物都铆足了劲,正处于生长结果的最后冲刺阶段。一个果实累累的丰收季节,就在不远处了。
清风甫至蜜桃香
秋食烤肉处
烤肉季、烤肉宛等烤肉店
秋品甜桃处
平谷区产桃园等地
几年前,不知是谁发明了晒“秋天的第一杯奶茶”,顿时刷屏了朋友圈。为什么偏是秋天才要喝第一杯奶茶?可见,即使人们的生活水平大大提高,肉粮蛋奶每日不断,“立秋贴秋膘”这一习俗还是能千变万化,给“吃货”们一个饕餮的理由。
秋风一起,胃口大开。贴秋膘,老北京以吃肉为主。金受申先生在《老北京的生活》里写道:“经过长夏的蒸郁,人们肠胃也寡得少油了,趁此秋凉,大吃大喝,是很有趣味的。”汪曾祺也专为“贴秋膘”撰过一文:北京人所谓“贴秋膘”有特殊的含义,即吃烤肉。炙子烤肉究竟起源于何时,已不可考。它早已在北京“生根落户”,成为了“北京三烤”(烤肉、烤鸭、烤白薯)之一,是“北京吃儿”的代表作了。
北京烤肉是放在“炙子”(一根一根铁条钉成的圆板)上烤的,下烧果木干柴。有“文吃”和“武吃”两种吃法。“文吃”是由后厨烤好端上来,没太大意思;还是“武吃”有趣:自己烤。曾经因为“炙子”比较高,人只能站着,或一只脚踩在长凳上,人人手执尺二长的“六道木”长筷。若热了,就脱得只剩下一件衬衫,大口吃肉,大口饮酒,掌把火候,自己取料,吃得相当豪迈。吃炙子烤肉,老北京除了正阳楼最受食客欢迎外,便是“烤肉三杰”:“烤肉季”“烤肉宛”和“烤肉王”。若还没吃过,不妨先去老字号转转。
在西山吃烤肉,应该别有一番雅致。京西香山的香山寺,自从改建香山饭店之后,每年秋日添卖“真正松木烤肉”,只不过那里消费水平比较高,不适合大众享受。寻一美好去处,自己动手,倒是更有趣味。旧时,金受申先生的兄长住在京西青龙桥红山口一带,曾经每年秋天,金受申先生都会去此地一两次。那里山势虽然不太高,但能南望昆明湖玉泉山,北望画眉山下一带秋野,“山头松塔烤肉,踏月下山,海棠院中小坐,真是不可多得的福气”。
大啖腥膻地贴完秋膘,“咬秋”与“啃秋”就显得清新多了,也更适合现代人的健康生活方式。“啃秋”之意是人们在立秋日这天,常食西瓜、香瓜、香桃等佳果,以表达“啃下酷夏,迎接秋爽”,充满了丰收的喜悦与迎秋的仪式感。江南地区的人们在立秋吃完桃子后,还会把桃核留到除夕,再把它扔到火炉中烧成灰烬,认为这样便可以免除一年的灾病。
食秋桃,怎能不去“中国桃乡”平谷?车行驶在前往平谷区的路上,只见路边果园的桃树上,一个个白中透粉的桃子甚是可爱,还有一些令人称奇的新品种:个小,状如苹果,一口咬下去,桃子的香甜顿时盈满舌间。
北京平谷的桃子品种丰富,色佳味美,驰名中外。而立秋时节,正是平谷大桃中熟品种的集中上市期,是一年之中大桃品种最丰富、品质最佳的时期,每一周都有不同的果种成熟。在平谷区农业农村局果品产业服务中心负责人喻永强的带领下,我们一一见识了最负盛名的“大久保”、北京十四号、中油蟠九号这几个品种。
平谷大桃为什么好吃?喻永强告诉记者,除了技术研发与科学管理的因素外,平谷的地理环境十分优越:山间谷地比较多,日照充足,昼夜温差大,十分利于桃子的糖分积累;平谷有独立的干净水系,在洳河与泃河冲击下形成了透气性的沙壤土,有利于桃树生长;平谷的火山岩也比较多,沙质土壤富含钾元素,这对桃子的增色与增甜都有促进作用。
听着听着,不知不觉一个甜桃儿下肚。民间素有“桃饱人”“桃养人”的说法,意思是桃子性平,清甜滋润,即使多吃几个也不会对脾胃造成伤害。
在平谷鲜桃季,被青山绿水环绕,对着万亩桃园,啜香茗、品甜桃,人间的心甜意洽真是莫过于此。
别夏忽闻促织鸣
旧京斗虫处
宣武门外、西单、琉璃厂、鼓楼等地
甲骨文中的“秋”字
夏秋的默默交替,也可从声音处感知:立秋后,不知从哪一天开始,知了的声音渐生了寒意,蟋蟀(促织)的清越鸣唱在田野间幽幽响起。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秋虫的歌声伴随了人类数千年,你瞧甲骨文中的“秋”字,就是一个长着小触角的蟋蟀形象。
蟋蟀是行吟的音乐家,也是好斗的勇士。中国古代从宫廷到民间,都尚促织之戏,以斗蟋蟀为乐。痴迷玩虫儿的南宋末年权相贾似道,人送称号“蟋蟀宰相”;明代宣德皇帝朱瞻基,斗蟋蟀经常废寝忘食,有时甚至怀里揣着蛐蛐儿上朝,人称“促织天子”;蒲松龄《聊斋志异》中《促织》一文,更是写尽了黎民向朝廷进贡蟋蟀的悲惨。可这仍不妨碍,从苏杭到燕京,从皇帝到百姓,人们对这微细草虫的迷恋。
按王世襄先生在《秋虫六忆》里的说法,北京人唤蟋蟀为“蛐蛐儿”,若不这样叫,就怪别扭的。旧时一入夏,有的北京人家里就把大鱼缸洗刷干净,放在屋角,用砖垫稳,等着接雨水,留作入秋后刷蛐蛐儿罐使用。玩虫儿的二老街头相遇,若寒暄过后又问:“您接雨水了吗?”等同于问上一句“您今年养不养蛐蛐儿?”那会儿北京自来水为了消毒,加入了漂白粉等化学药剂,养蛐蛐儿的怕对爱虫不利,刷蛐蛐儿罐崇尚用天然的雨水或井水。
七月中旬,则有蛐蛐儿。当年北京四九城都有专业的蛐蛐摊儿,以朝阳门、东华门、鼓楼、西单、西四商场、菜市口、琉璃厂、天桥等处为多。初秋时节,摊主从“掏现趟”开始,逮一天,卖一天。选好地点,一去十来天,从马坊、高丽营、牛栏山、苏家坨等地,带回品相不错的秋虫。
据说最高级的蛐蛐市场,是在宣武门外的一家客栈内,来自天津、山东等地的蛐蛐儿汇聚于此,像一个个等着披挂出征的将军。“远客泊舟来斗”,许是这个缘故,蟋蟀又称“客虫”。
黄庭坚盛赞蟋蟀,总结出了蟋蟀的“五德”:“鸣不失时,信也;遇敌必斗,勇也;伤重不降,忠也;败则不鸣,知耻也;寒则归宁,识时务也。”喜怒哀乐、妒恨悲伤、七情六欲,这小小的草虫竟都具备。
人爱蛐蛐儿,爱的是它的灵性;人爱蛐蛐儿,也喜欢它热热闹闹的陪伴。捉促织,听秋吟,将一片秋声藏入罐中,用自己的体温呵护着它的歌唱。那么,即使到了万物肃杀的冬天,日子也仿佛不再孤单漫长了。
关键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