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在我一面毫不犹豫地删除奶奶的信息,一面热血沸腾地给儿子转发信息的同时,两个念头划过我的脑海:我不就是婆婆吗?我不就是儿子吗?
“这样喝水最健康……”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本世纪最惊人的秘密……”
“独生子女的家庭有福了……”
……
一大早醒来,微信上,嘉珩奶奶的头像处,总有标着数字的红色圆圈,仿佛是她急切涨红的脸,冲我喊“快来看一看,这些事儿都很重要!”
嘉珩的奶奶今年82岁了,是华师的一名退休教师。别看她眼也花了,耳也聋了,腿脚也不方便了,可是,她一直保持着旺盛的学习力。手机、iPad、电脑、微信,什么都想倒腾一下。
有一回,我发了一篇公众号文章,显示有人给我留言。我兴冲冲地点开一看,竟然是奶奶——“嗯,写得真不错”。我无法想象,82岁的婆婆如何打开手机,戴着眼镜,用不太利索的手指打字,心里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
可是,我真的怕她给我发微信,尤其是这些“有的没的”的视频信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些信息都是捏造的、不真实的,或者是非常滞后的。真不知道这些老年人咋想的,竟然相信这些?!这么多年读的书,都白读了?!一点儿判断力都没有!
一丝烦厌瞬间升腾起来。我伸出食指,毫不犹豫地向左拉,然后干脆利落地点击“删除”。一天到晚,忙得要死,家长留言、学生留言、老师留言……一大堆信息等着要回,哪有时间看这些?!虽然我从不回应,但婆婆却锲而不舍。她坚持不懈地发送,发送,发送,热情丝毫不减。
儿子出国在即。面对着“要大不大、要小不小”的他,我总有说不出的担心。身体不舒服怎么办?学业跟不上怎么办?在国外遇到坏人怎么办?……
于是,只要是看到我认为他需要知道的视频信息,我总会毫不犹豫地转发给他。
“如何正确地剪指甲?”
“请注意,你的脊柱很可能已经弯了!”
一想起他剪得过分“深”的指甲,一想起他窝在床或沙发上的样子,我就觉得他太需要看这些了。
“男子下药侵犯室友同事,被侵犯男性竟不知情!”
“陌生人给的饮料,你敢喝吗?”
一想起涉世不深的他,要一个人去光怪陆离的异国,我就觉得保护好自己,就是他最需要加强的功课。
“一年训练300天,山里初中姑娘的篮球梦!”
“他的国家饱受战乱,但他仍然想通过努力进军NBA!”
一想起他天天躺在床上看篮球,坐在饭桌前谈篮球,却从来不苦练篮球,我就觉得他有必要看看这些真正的篮球爱好者。
“留学生如何加强口语?”
“留学生如何解决住宿问题?”
“留学生要注意的那些坑!”
……
每天,无论多忙,我都会抽一点点时间,把我认为最有营养的、最有帮助的、最精彩的视频信息发给儿子。
手指点击“发送”时,我的心情无比舒畅。看!这些信息多棒!这些信息多有用!我仿佛看到儿子捧着手机,认真而专注地观看,并陷入沉思,认真比对,寻找差距,从而受益匪浅。
然而,事实的真相是,除了偶尔的“get it”“好的”,或者一两个表情包外,儿子从未有过真正的回复,从未跟我谈论过其中的任何一则信息。
有一天,在我一面毫不犹豫地删除奶奶的信息,一面热血沸腾地给儿子转发信息的同时,两个念头划过我的脑海:我不就是婆婆吗?我不就是儿子吗?
是的,婆婆发送的信息,几乎都是没用的信息,可是,对于一个82岁的、腿脚不便、整日深居简出的老人而言,能给自己子女的,也许只能是这些了。
而儿子,在面对我的这些自认为“爱意满满”“正能量满满”的信息浪潮时,是不是也同时会在心里说“发送的都是些什么呀!”“整天就知道叨叨,这些内容,谁不知道呀!”
他也许会跟我一样,烦厌这些信息,烦厌我的不停发送,烦厌我的多管闲事,烦厌我的一无所知,烦厌我的指手画脚,烦厌我试图干涉他的生活……可是,他比我做得好。也许他并不能读懂这些微信背后的情感,但是他至少比我有涵养,比我更懂得尊重别人,无论是否点击观看,他至少给我发过信息,至少会安慰地说“妈妈,我都看了”“真的,我真的看了”。
一瞬间,我有些羞愧,也有些苦涩。
如今的生活节奏很快,每天似乎都在鸡零狗碎中流逝。虽然我和婆婆同在武汉,然而我见她的次数十分有限。独居的婆婆一定十分渴望找人说话,可是性格要强的她,绝不会拉住忙碌的我们聊天,甚而连打一通电话,也总是惴惴的。
同样的,即使我和儿子同在一个屋檐下,然而因为他的功课,因为他青春期的倔强,因为我的工作,因为我更年期的多疑,因为我和他各自脆弱、敏感的内心,因为亲人间不该有的自尊,我们很难经常性地坐在一起,开心地聊天,有时连说话的机会,也不多。
我和婆婆之间,儿子和我之间,终究隔着些什么。是什么呢?年岁、身份、经历,还是认知?我说不清。无论如何,说话总是不通畅的了。于是,面对晚辈,我和婆婆都心照不宣地拿起了手机,用这“微微”的“信”,用这种不打扰的方式,传递那份微微的情。
无论在哪里,无论做什么,无论面对什么信息,无论信息是对是错,当看到那则信息,当发送那则信息时,它本身的一切都已经不太重要了。重要的是,发送信息的人想要表达:“我牵挂你”“我记着你”“我希望你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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