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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两期我们看的都是《清明上河图》中令人不安的细节,这一期,我们专门看几个有意思的细节,并以此作为本专栏讲《清明上河图》的结束。
请看图一,那是一个大叔,他坐在大树下休息。《清明上河图》我看了无数次,可是每次看到这里,我都会留心去看他一眼,仿佛大叔是我多年的老友。画这样一个人物有什么意义?也许没有什么意义。张择端画这个大叔,也许只是因为他曾经真的见过这样一个人。
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社会意义、政治意义,或者其他宏大意义,但是对于个人来说,这个大叔却唤醒了我们的某种情感,因此,让我们与张择端产生了情感共鸣。是怎样的情感共鸣呢?请用心看图,他裸露胳膊,衣着简单,是一个中年劳工形象,此时也许是午间,他可能只吃了简单的饭食(旁边是饭馆,他在饭馆外的地上坐着,因此推测他没有进店消费),甚至有可能他连午饭也没舍得吃,只是坐在树下歇会儿,然后就要开始寻找下午的工作。只要我们用心去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是真的累了。为了让读者更加确信他是因为真的疲累而休息,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张择端在大叔附近的递铺墙外画了几个睡觉的人,请看图二。其中,有一个靠着大树睡觉的士卒,他翘着腿,双臂围拢,也在睡觉。
请读者留心,他的这种睡觉姿势与大叔有何不同?维持他这种睡姿,其实颇费些力气,是吧?可是大叔的样子,是真的颓然乏力,他已经没有多余力气去维持某一种睡姿了。前面我们说的某种“情感共鸣”,我想,就是对这位宋朝大叔所处境遇的同情。我们很多人,在成长中、在人生中,总会遇到类似的时刻,衣食无着,前途迷茫,但又孤单地品尝着隐忍与倔强。
下面请看图三,这个画面中,人们往往关注摊主在卖什么——顺便说,有人认为摊主在卖西瓜,那圆形表面的黑斑是“西瓜子”,我认为应该是一种胡饼,也有学者认为是用面和枣子做的枣饼之类——我要读者关注的却是画面的最右边,看,那里露出来一个少年的半边身子。请仔细看,那少年围拢双臂搁在膝上,有点蜷缩的感觉。再请注意他的脚,他没有穿鞋,是光着脚的,这更让人增加了几分对他的同情。张择端为何要画这样一个少年?少年与胡饼摊主是什么关系?少年是摊主的儿子,受到父亲斥责后在板凳上抱屈吗?我们无法确定,但有一点是明确的,那就是看到这个少年,我们很容易会产生代入感,因为很多人在少年时期都曾有过不被关注、不被理解的体验。
从这个少年的位置往下画一条直线,我们会看到更易使人共鸣的画面。请看图四,那是一位老者在与一位老妇说话,特别的是,老者腿边站着一个小孩,那小孩张开双臂,似乎在对老者说:“抱抱我!”看到这个小孩,我立刻想起我小时候跟随妈妈上街的情景。我想,是不是所有人小时候都曾有过这样的体验?那时,我们只有很小的力气,却努力地发出呼喊:“抱抱我!”可是大人们依然故我地聊着,无视孩子的存在。
看到这里,读者是否知道我在说什么了?我在说的是,社会问题、政治问题还有很多时代性的问题,时过境迁,已经不同了,但是个人的情感体验,时隔千年,并没有什么改变。此外,我还想说的是,北宋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之所以堪称伟大,那是因为,温情是它的底色。这里的“温情”,也可以说是张择端的人文情怀,是他对人性的理解,是他对普通人内心的关切。正是因为心有温情,张择端才会去画大叔、少年、小孩这样不起眼的角色,并且画得那样准确而感人。
《清明上河图》在后世有两种重要的仿本,一个是明代仇英款仿本,一个是清院本。在本文结束之前,我要以清院本中的虹桥为例,来说明仿本与张择端原作的一个重要差别。请看图五,那就是清院本中的虹桥,那桥梁雄伟壮大,气势如虹,是吧?再看船与桥的关系,船很大,但桅杆早就放下来,完全可以顺利通过。再看那些人物,他们小小的,就像蚂蚁。他们像蚂蚁,不是因为我们把图缩得小,实际上,即使放大,也无法看出他们的个性、情绪,换句话说,这些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些符号。把人符号化与赋予人物个性,这是仿本与原作的极大区别,也是我极力推崇原作的原因所在。《清明上河图》,我们就看到这里。
文/田玉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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