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深爱乐人马慧元跨界得厉害。职业是IT工程师,业余写书,还是个管风琴师。生活多元,但又好像单一。这不矛盾。从买她第一本书到现在,有十多年了,她始终初心未变。从计算机硕士生晋升到程序员,从管风琴爱好者,成长到能够回国给爱好者上上课,偶尔参加一些演奏会。所写的书,大致和所听所读有关。稳扎稳打在同样的领域,像树,根须节节往深部延伸,向远古的世界探索,音乐涉及十八世纪之前,听、读、练,对细节穷追猛打,将自己的融入,分享给大家。IT却要求走在时代前面,用肉眼看不到的东西,助人开启缤纷生活。马慧元的音乐随笔《星船与大树》,书名就好像作者在两个世界的美好联结。
写音乐的人很多,关于乐曲和音乐家的故事,很容易标签化。或者说,我们的阅读,很流于标签化的东西。比如,“他是大海”的巴赫;巴洛克是变异的珍珠;勃拉姆斯外表严肃内在浪漫;斯达克对杜普雷早逝的预言;古尔德弹琴时的哼哼……这些都密集接受过各方笔头的扫射。作家用自己的语言精妙地说,阅读的快感往往来自词语的“新衣”,而非新意。马慧元喜欢爬梳史料,触及不被关注的真空部分,用心给音乐世界开疆拓域。带我们到法国巴洛克时期,认识作曲家拉莫——既然说巴洛克,怎么可以不说法国,到了法国,怎么可以忽略拉莫?关于拉莫我是看了马慧元的书才知道的。他那些如今很少上演的歌剧,马慧元以为里面的矫饰也有一种大天真在。何为大天真?大概等同我们看京剧,华妆艳服地打扮,远离当下生活,唱戏的人手里握着鞭子说这人是在骑马,扬了鞭,则表示驰骋。马鞭的颜色,还代表马匹的颜色。是不是很神奇?看戏的人居然笃信。这就是大天真。
也不是只挑了远古的说。比如,活在当下也难以幸免被标签化的内田光子,对莫扎特独有心得的钢琴家。书中讲述内田每次演奏贝多芬都有新鲜的感受,每次的处理都不同,所以,贝多芬并未令她厌倦。单独拎出这一句话很失血,读不到其中的意味深长。马慧元对此的理解是,古典音乐的另一面,正与这种无限度的精益求精相对称,那就是它的保守。我觉得也可以反过来说,保守的东西容易被人厌倦,要是有精益求精的态度,它就鲜活。什么意思呢?内行的人在音乐中碾磨一生如痴如醉,因为圈子小,形不成有力的浪潮,还没拍到跟前,就散失了力量,受影响能产生共鸣的人很是寥寥。古典音乐的美好,只能为少数人受用。绝大多数人对古典音乐的印象,如佶屈聱牙的古文,衰老,没落,和时代脱节。真是这样吗?真正进入那个世界,才发现如今大段文字要讲明白的东西,从前三两个字就搞定了。就说从日本浪奔来的断舍离,以为是崭新的生活态度,其实不过是庄子剩的一点冷饭,“虚室生白,吉祥止止”这八字,不已经说出了全部的意思?
马慧元《星船与大树》一书,我想它也注定小众,惊动不了多少人。它不是摸准大众胃口调制的,内容决定了它的命运。如古典音乐,一直向大众开放,只有少数人愿意走近,停下脚步,听一听。不是音乐落寞,人短短一生,无法联结其中的美好,才是大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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