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4日,经过近五年的考古发掘,淄博市临淄区齐都镇小徐村西的齐故城小城西门外建筑基址群,被认定为稷下学宫遗址。
齐国稷下学宫在中国文化发展史上十分重要。春秋末期到战国时期,伴随着社会的大动荡、大变革,出现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思想大解放、学术大繁荣的黄金时代,各种学术流派雨后春笋般应运而生,形成了亘古未有的“百家争鸣”的蔚为大观。而战国时代齐都临淄的稷下学宫就是当时诸子荟萃、百家争鸣的主要园地和学术交流、文化传播中心。郭沫若在《十批判书》中写道:“周秦诸子的盛况是在这儿形成了一个最高峰的。”“这稷下学的设置,在中国文化史上实在是有划时代的意义。”
稷下学宫始建于田齐桓公田午时期,因其近齐国都城临淄西边的稷门而得名,它基本与田齐政权相始终,随着秦灭齐统一中国而消亡,历时150年左右。
稷下学宫在历史上名气很大,位于“齐国都城临淄的稷门”这个没有疑问,但“稷门”的位置却长期不能确定。临淄区区委、区政府2016年9月编写的《临淄稷下学宫简史》中,关于稷门的位置有四种说法:第一种,稷门是齐故城大城两座西门北边的那座,在今齐都镇邵家圈村东;第二种,稷门是齐故城小城西门,位于系水河源头、申池之南,在今齐都镇小徐村西北;第三种,稷门是齐故城小城两座南门西边的那座,正对临淄南部的稷山,在今齐都镇安合庄西南;第四种,稷门春秋时原在齐故城大城西南,战国时建小城,此门没有了,但留下“稷下”这个地名,位于今天的齐国历史博物馆以西。
从目前公开的信息来看,稷下学宫位置采用的是“第二种”说法,即位于临淄区齐都镇小徐村西的齐故城小城西门外的建筑基址群被确认为是稷下学宫遗址。
稷下学宫位置的基本确认,离不开一场论证会。2021年8月6日,来自全国各地的众多资深专家来到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临淄工作站,参加齐故城重要考古发现座谈会,就齐故城小城西门外建筑基址群展开专家论证。会上,专家们展开了激烈讨论。
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任相宏参加了论证会,他从考古学的角度,对稷下学宫的位置进行了论证,基本认同“齐都镇小徐村西”为稷下学宫遗址。
考古都是先确定年代,再确定性质。任相宏认为,确认齐故城小城西门外建筑基址群为稷下学宫,从建筑形状和体量上比较符合。齐故城小城西门外建筑基址群,为成排成组宫殿式建筑,至少有4排,很规范,年代差不多,有围墙,墙外是护城河,整体显得相对独立,不在大城,也不在小城,这群建筑的东墙是小城的西墙,实际又是小城的一部分,小城连接着大城,像一个瓮城,共同组成整个齐国故城。能看出来,当初这群建筑是和小城、大城一起规划建设的,城墙不能和大城、小城比,但都在护城河内,共同拥有一个护城河。
当然,这群建筑也有一些疑点。从夯土地基、出土陶器等判断,在这群建筑之前,此地有过其他文化遗存,具体是什么,不明确;这群建筑之后,此地又有新用途,在建筑基址群西部普遍出土铸币遗存,有“造币厂”遗迹,发现齐刀币范残块2500余块,为近年来全国先秦钱范出土数量之最,面范文字均为“齐大刀”,还发现少量“益化”范母和钱范以及大量的硫渣、浇包、鼓风嘴、冶铸沙等遗物。据此可判定此建筑基址群废弃后被用作铸钱作坊。
这就是说,稷门这个地方有过“三期”文化遗存,怎么解释?任相宏认为,小城西门外建筑基址群作为“二期”,“一期”和“三期”有什么用途并不影响“二期”是稷下学宫的可能。如果用“一期末”作为小城西门外建筑基址群的“上限”,“三期始”作为小城西门外建筑基址群的“下限”来“卡位”,正好是田齐稷下时间段的话,反而能够判定“二期”建筑基本就是稷下学宫。
任相宏从2000年就来此地考察,后来又来过几次,“一期”文化遗存的遗物上镶嵌着贝壳,很不一般,判定时间是春秋末期或再晚一点;三期从出土的齐国刀币等判断,属于战国晚期,但晚到什么时候,不好说,但可以确定进不了汉代。从“上限”和“下限”来看,小城西门外建筑基址群建设并使用于战国田齐时期,基本没有问题。唯一的遗憾,是因为造币厂的出现,“下限”年代不是很足,这就想到田齐末期逐渐走向衰落,稷下学宫不可能不受到影响。
小城西门外建筑基址群和小城是一起修建的,任相宏在小城10号工地的宫殿建筑遗址,发现了火烧遗址,经判断确认,不是正常火灾,任相宏联想到战国时期的“乐毅伐齐”事件,因为“乐毅伐齐”有火烧齐都宫庙宗室的记载。
史载,燕昭王二十八年(公元前284年),拜乐毅为上将军,联合秦、韩、赵、魏四国共同伐齐(战争开始后楚也加入联军)。激战于济西,大败齐军。乐毅率燕军乘胜攻克齐72城,直入都城临淄。并烧齐都宫庙宗室,掠珍宝巨财尽归燕国。
如果以“乐毅伐齐”的公元前284年为小城10号工地的宫殿建筑被焚烧的时间,以此解释小城西门外建筑基址群的变化,那么此地“三期”的造币厂倒是可以讲得通。乐毅伐齐之后,齐国仅剩莒、即墨仍在坚守,乐毅围城,三年不下;昭王死后,刚刚即位的燕惠王中了齐将田单的反间计,撤掉乐毅,由骑劫掌军攻城;久攻不下,却中田单的火牛阵,身死军败。齐国趁势收复所有失地。乐毅伐齐之功尽失。
齐国复国之后,齐襄王复国还都,恢复和延续了稷下学宫,但风光不再。公元前265年,齐襄王去世,他的儿子田建继位,史称齐王建,齐王建懦弱无能,国势渐衰,稷下学宫失去生气,很多稷下先生被秦国收买,或入秦或“身在曹营心在汉”。一种推测是,建筑基址群西部正是在田齐复国之后成为“造币厂”。
任相宏根据“上下限年代”,倾向认为小城西门外建筑基址群为稷下学宫。而且用“排除法”,也基本可以确认这一点,比如东边是护城河,东边不可能;北边是系水,也不可能;以前有人认为是在小城南边,但齐故城是坐北朝南,学宫不可能建在中轴线附近;西边是小城,没有发现相似的建筑痕迹。
与会的不少专家持有相似的看法。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院长孙波解释“三期”文化遗存的变迁:田齐复国虽然又恢复了稷下学宫,但很可能使用不久难以为继,就另作他用。同时这处建筑后来可以用作铸币作坊,就证明属于齐王,与稷下学宫的属性也是一致的。另从方位上来看,该建筑基址群位于小城西门南侧,北上南下,与稷下之下正合。
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生导师江林昌认为:“稷下先生”是异姓异族异国人,其议政地点不可能同在国人议政的外朝,而应该在外朝之外。这次考古发现的疑似“稷下学宫”的位置,在内城城墙外面的西南角。这个位置既在城外,又与城内南侧的外朝相近,还有西城门连通,是比较合理的。综上,初步同意小城西门外南面的建筑基址群应与“稷下学宫”相关。
山东考古学会名誉理事长、二级研究员王永波认为,从位置、布局和规模等方面观察,该组建筑基址不可能是官署、私家建筑,更不可能是军营。因为官署和私家建筑不可能依附城墙而建于城外的这个位置,而军营的规格不应如此奢华,位置也不合适。总之,该组建筑基址只能是稷下学宫,是稷下先生、学者讲学的地方,或兼有“馆驿”——往来学子临时居住的功能。
山东博物馆馆长郑同修认为:“齐故城小城西门外建筑基址群的发现十分重要,夯土建筑基址排列整齐,特别是又发现了院墙,具备了学宫的基本布局要求。而且层位关系清晰,年代较为明确,与文献记载中的稷下学宫正相契合,其属于稷下学宫的问题不大。”
会上,也有学者建议进一步论证。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副所长白云翔表示:齐故城小城西门外建筑基址群,根据其空间位置、形制和布局并结合有关的文献记载分析,应该是稷下学宫遗址,这在《临淄齐故城考古研究札记》中有系统论述,但证据还不够充分,需要针对存在的疑点进一步展开田野工作和深入研究。
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徐龙国认为,这种长条形的排房建筑,在汉长安城外西南部有发现,具体位置在西安门外,南城壕南侧,我们认为可能是兵营建筑,是驻军的。所以还需要把这方面也排除掉。在时间确定的情况下,如果其他都排除了,那么这里极有可能就是稷下学宫。
总之,齐国故城小城西门外建筑基址群基本确认为战国时期稷下学宫。不过,由于目前尚缺乏带有文字证据的实物资料,且整个建筑基址群周边情况还不是很清楚,还有待今后进一步完善证据链。
关键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