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姜昆时隔数年后再次登上央视春节联欢晚会的舞台,也以72岁的年纪成为春晚年龄最大的相声演员,超过1985年春晚时年71岁的马三立。这段由姜昆和戴志诚表演的《欢乐方言》关注度很高,一些曲艺专家从作品、表演等方面做了评论,普通观众也从各自角度发表了许多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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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多评论中,有人认为《欢乐方言》是姜昆抄袭弟子大山2019年的脱口秀。显然,比较熟悉1980年代相声的观众,对这种说法一笑置之。姜昆和唐杰忠早就有类似作品,网上也有《曲苑杂坛》2008年播出的姜昆、戴志诚在深圳表演的《广东话》,与这段《欢乐方言》正活部分基本相同。
也许由于抄袭之说流布甚广,大山专门发布了一个视频进行澄清。视频展示了1987年姜昆、唐杰忠的表演声音片段,已经有《欢乐方言》中的内容,由于唐杰忠在广东生活有年,在原来表演中,唐先生也承担了部分方言展示。大山说,他的脱口秀和姜昆作品的关系,是弟子对师父的传承。关于姜昆为什么不拿新作品上春晚,大山提到是元旦之后春晚剧组联系姜昆点名要这个节目,可以说时间紧、任务重。
大山发布的视频,基本平息了抄袭的论调,他的思考也让我们跳出抄袭这个无谓的视角,去看《欢乐方言》和姜昆的表演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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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姜昆不表演传统作品、对传统段子不熟悉的说法,似乎已成为某些人的定见。其实姜昆在舞台上表演过的传统段子有《金刚腿》《绕口令》等,特别是他和大山、唐杰忠表演的《金刚腿》,还是电台、电视台反复播放的作品。这段《欢乐方言》虽然不是传统作品,但完全采用传统学方言类相声的结构,属于旧瓶装新酒。“张厂长常常想见常厂长”的绕口令,和《学四省》中“逮”鱼、“逮”肉、“逮”菠萝蜜罐头(“逮”为吃的意思)的设计思路完全一样。至于学唱《军港的夜》,跟《山东二黄》中“秋胡打马奔家里”也仅是内容差异而已,结构与包袱组织方式并无二致。
这样一个经过多年舞台锤炼的准传统相声作品,在春晚历史上无疑是少数,更多的则是专门为春晚创作的相声作品,春晚相声可分两类,一种是时效性非常强的,如上世纪80年代送春联类的作品,2004年侯耀文等表演的《十二生肖大拜年》等,演过一次即完成使命。这一类作品适用场景过于单一,势必限制创作的可能性。另一种如姜昆的《虎口遐想》等,反映的是一个时期内的热点问题或人性的某些特点,放在其他场合照样可以演,也有反复欣赏的价值。这种作品在一个受众最大的平台首发,放大了作品效应和价值,往往能够成为表演者的代表性作品。
《欢乐方言》不是一过性的作品,但开头垫话过去,进入学粤语环节后,只要看过大山脱口秀的观众就会感到内容高度类似。虽然事后可以说清原委,但当时必然影响一部分观众判断,演员表演得再好也不容易挽回,对熟悉老段子的观众来说也不满足。
春晚的舞台上,经典歌曲重唱很多,语言类节目经典重现似乎不多。为什么?对于歌曲,熟悉产生共鸣,不同演员的演绎带来变化。语言类节目,熟悉则意味着对后面台词的期待消失,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感受消失。毕竟大部分观众不是曲艺迷,愿意对比欣赏一段《报菜名》的不同表演版本。所以如果追求“笑果”,新作在春晚舞台上更为稳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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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种对《欢乐方言》的评论,跳出相声艺术,关注节目涉及的粤语标准发音及粤语的声调、语法。回顾相声学方言类的节目,从《学四省》中演员学河北深武饶安方言、学山东话,到侯宝林在《戏曲与方言》中大量学说上海话,再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相声中用粤语数数和一句“类好啊”成了谁都爱用的包袱,可以看出相声受众的变化,从最早在京津表演到逐渐南下,到成为全国性曲艺。起初是演员比观众见多识广、能学我不知道的方言,后来是北方的演员还能学几句南方的语言,满足南方观众的地域荣誉感,现在地域交流频繁、资讯丰富,相声让观众增长见识的功能衰退,自媒体又为发表意见带来丰富渠道,对演员的要求自然更高了。
学方言之后,学英语、学日语、学西班牙语的相声都有,演员该不断扩充学的范围、提升学的精确度,还是在学的过程中发掘有趣的点?亦诚如大山所说,如果不唱《军港的夜》,或者在张厂长、常厂长之外换一段绕口令,会不会有更好的效果?既然是旧瓶装新酒,何妨换上更新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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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83年第一届春晚《错走了这一步》开始,当老姜还是小姜的时候,他已在春晚舞台上为观众带来品类丰富的相声作品,有平哏,有柳活,有对口,也有群口。其中《虎口遐想》《电梯奇遇》《着急》《楼道曲》等,都脍炙人口,可以说,姜昆的表演贯穿了春晚历史。
起点高伴生的是要求高、期待高。自1983年到1993年间,姜昆和李文华、唐杰忠在春晚表演的作品虽有部分应景之作,但大部分都具有较高水准。1994 年、1995年姜昆未参加春晚演出,1996年,和新搭档戴志诚携足球题材作品《其实你不懂我的心》再次登上春晚舞台,但这个作品并不尽如人意。姜昆塑造的球迷“姜球球”,作为球迷的形象不够鲜明,对比李伯祥在《聊天》中塑造的“李大白话蛋”,感觉他对足球的感受有些浮于表面。另一方面,当姜昆身边站的从老唐变成小戴,姜昆自己就成了老姜。1996年,姜昆46岁,标准中年人,而“姜球球”这一形象还没有做好向中年沉稳转变的准备。
关于表演状态和演员年龄的统一协调,此后一直是谈论姜昆表演无法跨过的话题。最初姜昆、李文华的组合是老叟戏顽童,在李文华嗓音出问题后,姜昆选择了同样年长自己很多的唐杰忠,延续了一贯的艺术风格。当唐杰忠退休,如果再找一个年龄比自己大很多的搭档,这个人也可能随时退休。改变在所难免,而风格突破不易。以往姜昆在成功作品中的形象是《虎口遐想》里那样的“青年工人”,节目的风格调性都向他的表演靠拢,可有一天“青工”成了大叔,即便演员再努力变化,观众也很难适应。
这一点上,侯耀文的转变要自然得多。早年在《火红的心》《见义勇为》等作品中,侯耀文是那种带点蔫儿坏的北京小青年人设,中年之后仍旧保留蔫儿坏的感觉,却顺利脱离了青年形象。如他五十岁左右演出的《心累》《小眼看世界》中的人物与年龄自然妥帖,不失为佳作。当然,侯耀文始终与年龄相近的石富宽搭档,没有老少组合的负担。
《其实你不懂我的心》之后,2001年春晚姜昆的《踩脚》一定程度上是突破之作,由踩脚引发了天马行空的荒诞遐想。姜昆早期成功作品,情节多数带有一些荒诞小说的色彩,给人以新鲜、现代的感觉,对作为一种文学作品的相声文本的表现力做了拓展。《踩脚》是曾经成功经验的延续,但最终底的部分不够出彩,表演仍在小姜和老姜之间徘徊。
之后这20多年,姜昆又数次登上春晚舞台,仍在努力创新,也在不断提携新人。姜昆这一年龄段的相声演员,有的已经淡出春晚舞台,有的转为表演小品或“泛相声”,只有姜昆在诸多社会工作势必占用大量精力和时间的情况下,始终坚持传统相声形式,不断为春晚贡献作品。一个演员不断自我挑战,值得尊敬。对绝大多数观众而言,都愿意看到老艺术家艺术长青,随着年龄增长艺术更加炉火纯青。
大山说,有的观众带着情绪看春晚,还不是欢乐的情绪。剔除苛责的成分,观众的情绪也可以看作是更高的标准,是对好作品期待。对于姜昆老师,观者也在期待他能再有《虎口遐想》这样的作品。有好作品,72岁又算得什么限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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