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有不少有名的石头,就在身边,却未曾深入了解,本文作者走访几座京城名石——北海团城的玉佛、澄观堂的铁影壁、渎山大玉海,崇文门外的大石面,颐和园乐寿堂前“败家石”,揭秘它们背后的故事。
团城玉佛
“内九外七皇城四”,在如此之多的城门把守之下,北京这座大城安然端坐。紫禁城也如众星捧月般成为城中之城,而北京还有一座最小的城——团城。这一曾作为湖中之岛的土丘,经历建城、损毁、重建、改造直至如今化身为一座“风景之城”“故事之城”。这座如掌上明珠一般的小城之中,一座小小殿宇和殿宇中的玉石佛像成为了明珠璀璨光芒中一缕耀眼的光辉,它的命运也如这城,起起落落。
人们总习惯将价值连城的珍宝及历史悠久的古物赋予诸多戏剧性的故事,其实他们本来就自带“戏剧”、自带“光环”、自带离奇。这尊玉佛也不例外,正因为其玉质细腻通体晶莹的珍贵材质,正因为其栩栩如生自带祥和的精工细制,必定会集聚更多关注,同样也成为无数“创意”的载体。
有人说它曾作为外国使臣讨好慈禧老佛爷的“友谊”桥梁,特意为老人家从外邦购得,献供宫中。这样的说法更像是北京不少旧味古早,无不希望蹭上些皇家的热度,如镀金一般名传市井、名扬天下。
关于玉佛更落于史实的出身,还要从京城西北角,紧邻西直门的一座名为“伏魔庵”的小庙说起。这座小庙的主人早年游历各地,为北京寺庙募化善款资粮,就在募化过程中,一尊精美的白玉佛从远道而来入驻庵中。自带魅力的玉佛,材质细腻、光润引人,佛顶配以耀眼的宝石。而佛颜肃穆慈悲、一身袈裟飘逸端庄,也引得信众行者恭敬礼拜。正因为此,玉佛美名远扬。于是,主持索性将玉佛献于皇家。慈禧太后同样对玉佛喜爱有加,下旨将其供奉于承光殿内。
玉佛虽有了新家,但仍旧为老家留下了诸多痕迹。正像很多寺院的名字在大众视野中早已被其典型建筑、盛景所代替,例如妙应寺被远道而来的大工匠阿尼哥那覆钵白塔占了风头,以“白塔寺”而远近闻名。正如相伴长河而居的真觉寺,也因那京城少有的金刚宝座塔,而以“五塔寺”之名出现在更多人的口中。就连日本的西芳寺也因那小小苔藓所带来的巨大“感召力”,民间索性称之为“苔寺”。“伏魔庵”因为玉佛故里的身份,又得一名——玉佛寺。玉佛寺的记忆延伸百年,如今仍可在地名之中寻觅时光流苏,如今的新街口街道玉桃园社区,正是玉佛寺与桃园共同为后人留存的记忆遗产。
对于玉佛的来历,还有诸多版本,如是京西关帝庙主持于缅甸募化,本来就是为了宫中的慈禧,然由于所付出的人力物力巨大,在社会中产生了太大的“杂音”,所以不得不暂存伏魔庵。我想,真相虽然只有一个,但正因为信息传递路上,不同的版本、情节为真实的历史增添了猜测与传奇,也增添了诸多趣味。
有故事的玉佛不单因身世为京城增添了不少寻味,1923年,还“不甘寂寞”地为京城媒体圈加了点料。
“北海团城玉佛丢失!”这样的爆炸性新闻开头,震惊了百年前的京城报圈。信息一出,一片哗然。有人为玉佛丢失而痛心疾首,慨叹时局动荡;有人则分析始末,甚至与之前紫禁城建福宫花园惨遭焚毁的事件扯上关系。一时间,大报小报纷纷刊文,猜测声、争辩声、呼吁声层出不穷。
“团城的玉佛,前一时各报遍登失踪的,事实上并不曾离开他的宝座。他仍旧好好的坐在团城的大殿里,他并不曾迁离。”近一月后,《晨报》的这则新闻为“玉佛丢失”的热点迅速降温。原来,传闻中所说的玉佛丢失,只是一尊小玉佛,与承光殿的大玉佛没啥关系。
澄观堂铁影壁
在北京棋盘式的城市布局中,直来直去的大街为主要组成部分,斜街则以其特殊的延伸方向引人注意。鼓楼西大街不单单作为一条斜街在胡同街巷中特立独行,更因其悠久的历史,以及先有河道后成街巷的发展沿革成为京城水系、交通发展的重要案例。如今的这条大街经历数次改造与功能变化,以更加美丽的身影出现,为北京旧城保护带来一抹亮色。
铁影壁胡同位于鼓楼西大街中间的位置,小胡同不宽,且弯弯曲曲,论“身材”和“长相”并不能与它的“兄弟姐妹”相提并论,但从中“走出”的一件重器瑰宝,却使其成为京城最著名的胡同之一。
相传元代时德胜门以北的健德门有一座古刹,来访者每每走进大门,便会被迎面而见的照壁吸引。这面照壁颜色发红,高1.89米,宽3.56米,顶端犹如中国的古建,采用歇山顶设计,屋脊、瓦垅、滴水……规矩有加。
壁面设计精巧,精雕细刻,一只活灵活现的麒麟带着三只麒麟宝宝嬉戏玩耍,充满温馨。另一面的麒麟爸爸则彰显威武,周围花草相互点缀,衬托天地祥瑞的身份。照壁的基座设计同样不肯马虎,飞马、花边、传统纹饰相映成趣……
伴随着朝代更迭,这一精美的照壁,迎来了它命运的第一次低谷,伴随着明朝城市设计规划的改变,曾经的北城墙南移至德胜门、安定门一线,它被遗弃在城外荒野中。直到明城墙初具规模,红照壁被安置在了德胜门内果子市附近的德胜庵门前。由内而外的位置变化,以及一身的特殊红色,让它有了新名字——铁影壁。
1947年,铁影壁的命运又受到了威胁,一位从英国漂洋过海而来的洋面孔,用贪婪的眸子扫视着中国的奇珍异宝,最终聚焦到了铁影壁身上。他屡次敲开德胜庵的大门,并试图用整箱的黄金向寺院主事购买。被回绝后的英国人气急败坏,趁夜黑风高之际,准备偷盗,僧人发现后决定轮流守护国宝。偷盗不成,这人索性明抢,明抢不成,又痛下黑手,直接将锤头砸向影壁。几经奋战,强盗终被打跑,但铁影壁却也受伤。
强盗的霸行一夜之间轰动京城,人们纷纷要求政府惩治行凶之人,并为影壁寻找一处更为安全的容身之所。1947年,国民党政府行政院北平文物整理委员会工程处致函北海事务所,将这座铁影壁移到了北海澄观堂前。20世纪80年代,铁影壁的基座也从胡同深处移至北海公园,基座与影壁得以重逢,如今经过五龙亭往东走不远,便会与这样一件精美的国宝相逢。
渎山大玉海
与铁影壁隔海相望的还有一件“不信命运,勇于翻身”的石头兄弟——位于团城之上的“渎山大玉海”。它稳坐于汉白玉莲花座上,深藏在精美的小亭中,静静欣赏着世间百态。
“高70厘米,宽135厘米,长182厘米,周长493厘米,膛深55厘米,重3.5吨,随其形,雕刻成鱼龙、海兽出没于波涛之中,形象生动……”一份资料记载了这个重器的外观与体量。玉海的高光时刻源自元世祖忽必烈入主中原之后,《元史·世祖本纪》中有这样一段记载:“至元二年(1265年)十二月,渎山大玉海成,敕置广寒殿。”
据考证,曾经的广寒宫大约在如今北海公园白塔的位置。众所周知,游牧民族素有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豪放性格,玉海的诞生,正是为了大宴群臣之时盛放美酒所用。据传,为了制造玉海,忽必烈用了数位工匠,耗时多年将一块完整的美玉掏挖雕刻而成,玉海可盛酒三十余石,忽必烈将其命名为渎山大玉海。
浮生若梦,酒醒之时方品造化弄人。时代的车轮早已从元朝行至明朝,万历七年(1579年)端阳,广寒宫的轰然倒塌,让渎山大玉海与元朝的记忆一同深深埋进尘埃之中。
北海公园以西的西华门附近,坐落着一处古朴的庙宇——真武庙。当玉海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时,它已然“学”会了新的技能——腌咸菜。美酒变身咸菜,让谁听了心中多少都会有点酸楚,更何况是曾经登堂入室、身价不菲的玉海,也有沉沦、委屈之时。
潜龙必有得水时,宝马良驹需要契机与伯乐,朝代更迭进入大清。康熙五十年(1711年),真武庙得到重修,人们发现了这位“腌菜大厨”。玉海被请到观音殿前,咸菜换成清水,加以假山石点缀,因其形似行者手托的钵,真武庙便改名为玉钵庵,就连胡同名称也改为玉钵胡同。到了乾隆年间,一位翰林发现了玉海,反复端详之后,认为这便是百年前元代广寒宫的遗物。他将此事报告给乾隆皇帝后,乾隆十年(1745年),皇帝命内务府拨银购回玉海,并特制汉白玉底座,置于如今北海团城的承光殿前。乾隆十五年(1750年),皇帝又派人打造了一个玉钵赐予玉钵寺,放在原来的底座上。
时过境迁,曾经玉钵寺的底座和玉钵已经搬入法源寺新家,元代的底座、清代的玉钵,这样一种组合讲述着一段国宝翻身的命运史,也见证着时光脚步。
艮岳万岁山折粮石
在北海公园南门永安寺东,还有一块奇石,那是在宋徽宗赵佶手中诞生的“折粮石”。
政和七年,一座徽宗心中的园林开始在现实生活中逐步成形,初名万岁山,后改名艮岳、寿岳。为了营造艮岳,徽宗动用上千艘船只专门从江南运送山石花木。收集来的大量太湖石不仅为寿山艮岳增添了江南水乡的柔美,也因其姿态多变为园林增添了诸多惊喜。
不过,杰出的园林之作,也阻挡不了王朝的衰败,金兵的铁蹄声声淹没了北宋的王朝,徽钦二帝当了俘虏,艮岳的太湖石也成了战利品。金世宗在修建大宁离宫的时候,派人去汴京把艮岳的太湖石运到中都,无数百姓为了生计投入到这项巨大的工程之中。而金代规定,从事运送石材的苦役可免赋税,依据石块大小、数量计算折扣粮赋,“折粮石”的名字因此诞生。“其所叠石巉岩森耸,金元故物也。或云:本宋艮岳之石,金人载此石自汴至燕,每石一准粮若干,俗呼为折粮石。”《金鳌退食笔记》记载了这段历史。
“折粮”之名背负了几个朝代,明、清两朝它的身份终于由承载劳苦大众奴役历史的“标本”,转换为皇家园林的一道风景。明宣宗朱瞻基《御制广寒殿记》记载:“万岁山在宫城西北隅,皆奇石积叠以成……永乐中,联侍皇祖太宗文皇帝万几之暇,燕游于此,天颜悦怿……”如今我们在琼岛春阴碑的背面,还可看到乾隆皇帝御笔诗:“艮岳移来石岌峨,千秋遗迹感怀多。倚岩松翠龙鳞蔚,入牖篁新凤尾娑。乐志记因逢胜赏,悦心端为得嘉禾。当春最是耕犁急,每较阴暗发浩歌。”曾经的皇家园林,如今的大众公园,人们三五成群,欢颜笑脸,艮岳之石也早已融入这欢乐的场景之中。
如果赵佶此时也在其中,他会沉浸于曾经的过往,还是会与大家一同为生活的斑斓增添一抹颜色?
崇文门外的大石面
北京城是个不缺故事的地界,故事的主人公也总会为这城市留存前行的历史,正如崇文门和另外一块大石头的故事。
作为经历元、明、清三代城门的崇文门,不单用自身的发展串起京城格局演变的脉络,也为北京留下了诸多有趣的传说,一块石头便引出一段历史,还决定了您的“眼界”与“格局”。
崇文门元朝时被称为文明门,作为元大都的十一门之一出现,与它的另外两个“兄弟”把守京城之东。明朝时京城布局改变,十一门改为九门,崇文门虽然位置没有变,但也经历了修筑完善,文明门更名为崇文门。曾经的崇文门外热闹非凡。“文明城外柳荫荫,百啭黄鹂送好音。行过御沟回望处,凤凰楼阁五云深。”这是明《夏日出文明门》的诗句。至清朝时,崇文门又得一个雅号——酒门,因崇文门外陆续成为制酒作坊的聚集地,出入此门一路酒香,这大石头的故事也因这风景、这酒而来。
曾出版过《京城镖局》《京城士大夫》等著作的老作家方彪先生与我分享了这样一个故事。
崇文门在修建与修缮过程中不但得到了皇家扶持,更得到过民间有识之士的帮助。因为当时崇文门周围买卖家与百姓居民聚集,所以大家拿修城这件事当作了分内之事,不少人捐钱捐物。皇上对民间善举颇为感动,所以在崇文门一处城墙之上嵌入一面巨大的石面,石面上镌刻捐款者的名字,无论款物数量多少。榜上有名者荣誉感倍增,家人后代也因这份殊荣结伴寻石而往,寻找“光荣印记”。
因此,见大石面,标志着城内人的脚步已经迈出了城郭;未见大石面,则说明此人脚步局促,只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久而久之,“大石面”在百姓的口口相传中变为了“大世面”,这便是我们经常说的那句“没见过大世面”的渊源所在。
但传说终归是传说,大石面是否曾经存在不得而知,但最迷人的恰恰就是历史在传递过程中,所延伸出的故事人文。
颐和园乐寿堂前“败家石”
颐和园昆明湖北岸乐寿堂院中的一块青色大石,长8米、宽2米、高4米,重约2万多公斤。它“舒坦”地享受着皇家园林中的日升日落,肩头的三个大字“青芝岫”为乾隆御笔,它也承载了皇家母子之间的一段意见分歧往事,因此它还有个“雅号”——败家石。
“房山有石,长三丈,广七尺,色青而润,欲致之勺园,仅达良乡,工力竭而止。”这段由明代著名书画家米万钟在《石头记》中的记载,道出了石头的出生地。而明末诗人葛一龙的游记《观米仲诏勺园所移奇石歌》:“塔青村北野草荒,草间突兀孤云苍。欲行不行气若郁,将雨未雨天无光。云是米家凿山出,百步千人移数日。到此踌躇不肯前,秦鞭无计楚力诎。火木纵横倒一林,相为枕藉岁年深。或需天手妙神用,或眷山祗萌故心。我与之言匕之起,几时得渡浑河水。岭岈空洞宿阴霆,鲸背鳌簪立奇鬼。主人好礼尊石公,神物亦岂甘牢笼。不如就此树高阁,居处日对飞来峰。”揭开了这块巨大石头与米万钟的“情感纠葛”。
米万钟的书法继承了米芾的神韵,被称为“万钟行草得南宫家法”。他的家财与爱好同样彰显实力,当时便有“米家四奇”的说法,即米家园、米家石、米家灯、米家童。而他收藏奇石也达到了闻名的程度。当这位“石痴”与这块巨石一见钟情时,立刻便决定将石头“迎娶”到自家的私宅——勺园。
因为石头巨大,运输困难,米万钟几乎倾尽家财。他首先定制专门车辆,又购置马匹,雇用劳力,将巨石挖掘,再逐步运出深山。“屋漏偏逢连阴雨”,米万钟正跟石头较劲的时候,魏忠贤对他加以陷害,最终给石头搬家的计划告吹,石头只运到良乡附近便停住了脚步。米万钟一波三折的命运,被传是这块石头所带来,“败家石”的名字因此而来。
“败家石”的命运到乾隆年间有了转机,但它“败家的习气”仍未改正。一日,乾隆皇帝前往西陵祭祖,与灵石相遇。乾隆越看越喜欢,下旨将巨石移至清漪园乐寿堂前。当时,乐寿堂正门刚刚建好,只能拆门搬石。太后听闻,却不干了,此石败了米家,现在又来拆我的门?不祥,不行!甭管您是谁,多大爵位,娘说了话,儿心里再不乐意也得听着,乾隆同样如此。
“知君心意无需多言”,面对乾隆与石头的窘境,臣子们纷纷进言:“大石形似灵芝,必会为皇家带来祥瑞之气!”“人寿年丰、皇基永固!”……太后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喜歌”声中改变了想法。“败家石”变身“青芝岫”,并获乾隆御题诗,两旁还有题刻:“莲秀”和“玉英”四字。大学士汪由敦,近臣蒋溥、钱陈群等也题诗撰书,使这块灵秀巨石绽放祥瑞和谐。
关键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