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川在末日到来的那天没办法全部融化》,这个由马海波编剧、孙书悦导演的小剧场戏剧,剧名有点长。这是一个当代家庭生活、情感生活的寓言。说它是寓言,就在于它有超乎现实层面、关乎精神层面的隐喻和象征。它以碎片化的讲述、生活场面的拼接、故事之间彼此的穿插、人物之间莫名其妙的关联互动,表现生活的无力感、情感的寂灭感、自我的荒诞感。而无力、寂灭和荒诞,都是具有现代性的文艺作品的重要特点。近年来小剧场戏剧的先锋性、实验性、探索性明显减弱,创作数量也在明显减少。此剧的出现,让人眼前一亮,因为它敢于正视现实人生和家庭关系中的漠然与疼痛。
此剧表现了戴一品与齐蓝、他们家里的保姆花姐与丈夫老林、老林和花姐的儿子林远与刘子茵、刘子茵的大学室友玥玥与智能音响达达这四组婚姻与爱情关系,其中前两组是婚姻,后两组是爱情。在叙事视角上,全能视角、主观视角、窥视视角、叙事视角跳转、变换,显示了编剧的匠心独运,爱情与婚姻在碎片化细节真实的展现中,整体意蕴在情感荒诞的呈现里,相互依存,彼此交融。
剧中,电视台主播戴一品和情感类自媒体博主齐蓝是一对正在闹离婚的夫妻,他们在一档并不景气的节目《有话好好说》里做直播,谈一谈离婚的话题。戴一品大谈理性婚姻,婚姻是必要的,是一种契约关系,是完整人生的保证;他想通过这档节目劝说齐蓝维持家庭现状。而齐蓝却大谈离婚的正当性、合理性、必要性,大谈恋物癖、异装癖的爱情。不想离婚的戴一品,在情绪波动中道出实情:每次开车回家,都不想上楼,而是在黑漆漆的车里憋着尿坐一会儿。
戴一品与齐蓝的日常,唯一共同的话题是吃什么,他们被莫名的火气鼓动着,争吵不休,齐蓝在任何事情任何话语之外,都要加上:离婚协议何时签字?而戴一品之所以不想离婚,只是不想让别人把他看成失败者。婚姻生活里的柴米油盐,一地鸡毛,让齐蓝感到了无生趣,她要看看离开戴一品之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的。他们在节目中激烈争吵,竟然使一档陈旧的节目收视率飙升,电视台为他们量身定做的新节目即将开播,两人的商业合作马上开始,而婚姻生活却岌岌可危。他们仍然在一起,也仍然闹离婚:齐蓝拿出几百页的文件,让戴一品一一签署,说只要他肯签,他们也可以不离婚。但是当婚姻被这些条件束缚之后,爱情又如何安放?他们就这样牵扯着、纠缠着,不明所以的对抗,不知所措的惆怅。
花姐与老林是一对平民夫妻,儿子偶然去北京参加冬令营,这成了他们家中最重要的大事。在研究生林远的叙事里,交代了这个家庭的秘密:花姐因为意外怀孕,只能嫁给使她怀孕的小林,因为花姐的心思都在儿子身上,对于丈夫的存在完全无视,小林变成老林之后曾经想过离婚。老林认为花姐不跟自己说话,而花姐认为自己一直在说话。老林曾经是长途运输汽车司机,后来失业,呆在家里无所事事。老林想入非非却走不出家庭的围墙,花姐整日为生活、为儿子奔忙,早已没有任何人生的梦想。
老林和花姐的儿子林远爱上了刘子茵,刘子茵在画室当模特,林远为她披上妈妈织的围巾,发现自己爱上了她,可是却敏感地发现他们是不同的人,就像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和邓肯,一个热诚古板,一个孤傲荒凉。林远追踪刘子茵,想要找到心灵契合的爱情,刘子茵像古希腊的自恋狂那喀索斯,宣称只爱自己,其实她是一个内伤很深、心理阴影很重的女子。她早已身心疲惫,独自成长,用防御的硬壳包裹住脆弱的心灵。她所说的爱自己,与其说是出自自恋,不如说出自扭曲的自尊与自卫。
刘子茵的室友玥玥是个漂亮女生,她那么孤独,那么无助,爱上了智能音响达达,玥玥在任何时候叫达达,达达都会回答“我在”,玥玥向音响示爱,她知道自己的表白就像对着山谷喊话。或许这也有个好处,山谷回声一直对等存在,不会抛弃、背叛和伤害。她羡慕那个敢于向大石桥表白爱情的外国女子,因为这种结合坚固而强大,可是在现实社会中却并不合法。智能音响达达已经完成了第六、七、八、九、十次升级,可是玥玥却只爱它当初的声音。玥玥与达达谈起了爱上石桥的女子,玥玥说,女子爱上了桥,可桥需不需要她呢?人们可以反复推敲、揣测女子的心意,可谁能确认那座桥的心意呢?若果女子转身爱上人的话,是人类的进化还是退化呢?当智能机器像人一样时,人类的爱情又会怎样呢?此剧结尾时,达达在问,咱们结婚吧?回答它的只有玥玥的静默,欲说还休、没有确定结果。但是它却让人们产生心灵共鸣,并反思现代人的困惑和忧伤。
此剧在演出中,运用了12台不同时代、悬吊、叠放的电视荧屏,天幕上不时出现各种都市镜像和实时影像,一张沙发床的折叠、平放,上演着不同空间的情感镜况,变与不变、实相与幻象、写实与写意就那么奇幻地交叠在一起。它不想道出生活应当是什么样子,它只想引领人们去审视那些司空见惯的寒冷,去反思横亘在人性之上的坚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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