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颤动的灵魂
展期:2021.12.19-2022.3.6
地点:龙美术馆(西岸馆)
后疫情状态下,很少有外国艺术家带领团队亲身来到中国做展览,而盐田千春却是一个例外。在展览扎堆的上海,很久没有一个艺术家个展可以带给人美感和痛感,同时收获一种心灵的幸福慰藉,“颤动的灵魂”做到了。盐田千春用轻盈的线在空中“作画”,用一种日常而充满想象力的材料和方式,唤起了视觉表达的无限张力。
当得知2019年东京森美术馆的盐田千春大展“颤动的灵魂”要巡展至上海时,这几乎马上成了冬季艺术界最为重要的一个期待。艺术家边与疾病抗争边筹备完成的东京大展,回答了她25年来经历的人生重要问题的思索,尤其是对灵魂的所在,以及生与死的询问,这些问题在两年后的今天来看,更具有普遍意义。
整个展览呈现了艺术家从上世纪90年代至今的作品:除了大型装置,还有雕塑、表演视频、照片、绘画、舞台指导项目相关的材料,以及艺术家特别为本次巡展创作的新作,共计约80组100多件。这也是盐田千春最大个展在中国大陆的首次呈现。
画画是童年的梦想
经历了21天隔离、4天美术馆的现场准备工作之后来到观众面前的艺术家本人,坦言因为生活在德国,自己很久没有遇到这么多同肤色的人了。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鸟,她轻声细语地回应观众的问题,接受各个媒体的采访,但在她轻盈的表述和温柔的外表背后,通过展览作品所透露出的则是一个非常坚强和有力量的灵魂。
这一段与艺术结缘的宿命起于对绘画的喜爱。1972年出生于大阪府,在岸和田市一个盒子制作工厂里长大的盐田千春,12岁就决定不要做重复的工作,想当画家。她5岁时画下了名字寓意的春花和蝴蝶,幼稚园的时候就拿着画笔笑容灿烂地在脸上涂抹。
盐田千春对绘画的认定在入读京都精华大学美术部之后遭遇了困境,这也是大部分艺术家会面对的问题。她在开幕对谈中回顾,“觉得画什么都是在模仿他人”,绘画变成了为艺术而艺术,当面对自己时觉得一阵空虚。她甚至无法拿起画笔,更不要提充沛地表达自己的情感。
19岁那年,盐田在现代艺术博物馆参观了波兰艺术家、现代纤维艺术的革新者、软雕塑奠基人玛格达莲娜·阿巴卡诺维奇的展览,这件事情可能对她来说影响深远,至少让她看到了一个彼时女性艺术家的榜样,也让她立志要去欧洲留学。阿巴卡诺维奇的纤维装置在盐田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
1993年到1994年她作为交换生在澳洲国立大学艺术学院学习,盐田开始创作行为艺术和装置艺术作品。在国外生活的体验打开她对自身的思索,她开始通过创作探讨身份、存在、迁徙、皮肤、灵魂、生死等问题。
1994年的《从基因到基因》是盐田第一次使用毛线作为材料的行为艺术、装置作品,她用红色的纸板、布料等制作出如同不规则形状的细胞,用红色毛线固定在天花板上,并以一股线绳与地面相连。从名字可以看出,基因、传承、血液成为了探讨的主题。
用身体拯救绘画困境
同年的行为艺术作品《成为绘画》是盐田走出绘画困境的分水岭,她受到自己变成画作的梦的启发,给自己披上画布,并且往身上喷溅红色的釉料,带有毒性的釉料染红了她的脸和头发,也灼伤了她的皮肤,透过这种带有危险的行为,她尝试解锁了身体和材料的关系,也找到了艺术创作的动力和决心。
1996年盐田如愿去往欧洲学习,她先后跟随行为艺术大师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和装置艺术大师瑞贝卡·霍恩学习。这一阶段,她开始了一系列的行为艺术实验,比如1997年的《尝试与回家》中,盐田一次次从一个土坑洞中往下跌落,好像通过这种行为表达一种回归的徒劳努力。1999年的《盥洗室》中,她赤身在浴缸里用泥水一遍遍冲洗自己,但是怎么也冲洗不掉泥垢,就像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皮肤和身份的记忆。
通过身体的在场,盐田千春挑战了体验的极限。但是在定居柏林之后,她开始将表达的主题放在了缺席的身体和不存在的存在上。对于艺术家而言,身体的缺席,并不意味着身体真正的消失,物体的不存在,也并不意味着记忆的消失。正如回忆中9岁经历过的邻居家的一场大火,烧透之后留下一把残琴,钢琴已经发不出声音了,但是它残破的美丽却永久地留在了艺术家的脑海里,并由此创作出《沉默中》。无声的音乐会,正如身体的缺席,带来的存在感在想象中更为强烈。
从身体创作到用线创作
艺术家通过使用日常物件来表达留存在其上的记忆,通过记忆来强化这份存在感。艺术家也再次使用线作为创作的材料,编织这种无声的存在。
当发现自己罹患癌症之后,盐田在作品中开始探寻生死的界限和灵魂的去处,《睡梦中》她用黑色的线捆扎空间和床,编织沉沉的梦境。又用黑色的线填满门后的空间,越过这个门,象征着越过生死的界限。
在接到森美术馆个展邀请的第二天,盐田就得到了自己癌症复发的消息,展览筹备的两年期间,也是艺术家在反复探寻思考灵魂归属,同时与疾病作斗争的时间。感受到生的牵绊、亲人的牵绊,艺术家开始想灵魂是不是可以传承,肉身脱离之后是否还继续存在,《外在化的身体》中,她用牛皮和青铜象征自己身体的碎片,用艺术创作的方式提前回答了这个让人恐惧的问题。
但是当置身“颤动的灵魂”现场,入口即可见的《未知的旅程》中,我看到了轻盈的线在空中自由的走动,它们有时候纠缠在一起,有时又变成了单独的一根,连接起天空和小船。“线变得缠结、互相交织、崩断、散开。它们不断反映出我的内心世界,同时也表达着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种种状态。”
我想象着艺术家拿着线团,在这个巨大的空间里往复、缠绕。如她所说,内心的情绪也会即时反映在这个“缠绕”的过程中,在看着空间被这些联系渐渐填满的时候,一条线已经追溯不到开头和结尾,好像搭建起了一个梦的世界,“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仿佛能够窥见天边,触碰到真相”。黑色的线是空间的延伸,是夜空,是宇宙;红色的线则是血液、是生命。艺术家在创作中得到了灵魂的自由。
这个时候,我才了解到,被这份脆弱感和力量感同时包围的感觉是一种幸福的感觉,就如同《聚集-追寻归宿》约200个行李箱所组成的队列,它们微微颤抖,正如出行前的清晨感受到的未知的兴奋,是一种体验到当下的感受,我们也许能说,这也许就是灵魂呢?
龙美术馆(西岸馆)有着非常巨大的空间和挑高,对于单个艺术家个展来说并不是那么容易规划和表现。这个展览从《未知的旅程》装置开始,回顾艺术家的经历,通过大型装置作品《沉默中》,出来后再观看艺术家的舞台设计创作资料,来到二楼之后,又经过由日常物件组成的几件装置作品,辅以艺术家的绘画,以《聚集-追寻归宿》结束,一圈最后,来到最后的《我们将去往何方?》。这件用线表达的白色船只意向的大型装置作品,宛如一件如梦如幻的奇境,它让我联想到沟口健二电影《四月物语》中在迷雾中行驶的船,一叶扁舟,众人皆睡,我独摇桨,苦海凭船渡。盐田千春就是这个摇桨人,让人为她感到一阵阵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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