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史上惊世骇俗的艺术家并不少见,有人把自己的粪便装进罐头里售卖;有人把动物尸体泡进福尔马林拍出天价;有人在小便池上签名将其送入美术馆……在前辈们已经把花样玩尽后,莫瑞吉奥·卡特兰依然给我们带来了十足的惊喜,曾经用一根贴在墙上的香蕉引爆社交媒体的卡特兰,早在这件作品爆火前就已走出一条独属于自己的艺术道路。正在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进行的展览“最后的审判”就是这位艺术家的大型秀场,把美术馆变成最后审判的场所,又把最后的审判变成让人忍俊不禁的游乐园。本次展览回顾了卡特兰三十年来的艺术创作,集合了艺术家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数件装置被摆放在宽敞的空间中,吸引观众在其中行走,感受这位艺术家的独特魅力。
提及卡特兰的作品,人们回想起的是它们带来的第一印象:被贴在墙上的香蕉、被吊起来的马、躲在地洞中的人。直观的冲击力当然是卡特兰的艺术风格之一,但每件展品的名称其实也暗含了艺术家对自己作品的解答。比如那根大名鼎鼎的香蕉其实叫作《喜剧演员》,卡特兰用被胶带固定在墙上的香蕉暗示了喜剧演员,或者说常常被迫处于扮演喜剧演员角色的小人物们看似滑稽实则窘迫的情境。自从这根香蕉爆火后,出现了许多致敬与模仿它的作品。这次展览中,“香蕉”本尊降临,到场的人都可以跟这位演员来一次微妙又忍俊不禁的同框体验。
在本次展览中展出的其他作品也有着奇妙又富有深意的题目。入口处最醒目的由动物骨骼叠成的作品叫作《永恒的爱》,作品典故源自格林童话《不莱梅镇的音乐家》,讲述了驴子、狗、猫与公鸡合伙作伴吓退盗贼的幽默故事。卡特兰把这四种动物的骨骼相叠,表述了一种超越生死的友谊观,又因骨骼给人与死亡的惯常联想,为作品增添了一丝恐怖与荒诞。艺术家将其命名为《永恒的爱》,即使逝去后只剩下白骨,依然无损我们的情谊。另一件作品表现了角落里的小松鼠在酗酒后企图开枪自杀的场景,这个场景明显模仿了影视剧中家庭男主人穷困潦倒走投无路,开枪自尽的经典片段,也与艺术家本人的童年经历有关。
卡特兰出生于一个贫困的家庭,父亲是卡车司机,母亲是清洁女工,全家人都过着食不果腹勉强维生的生活,年少的卡特兰自然也走上了辍学务工的道路。装置中的脏盘子和墙上的暖气管道都是当时意大利低收入家庭的生活写照,因此卡特兰为这件作品取名为《哔嘀哔嘟哔嘀咘》,这是灰姑娘的故事中仙女教母向灰姑娘身上的破衣服施法时的一句咒语,有把一切破旧事物变得全新又漂亮的魔力。童话故事里灰姑娘穿上华丽的舞裙奔赴舞会,但在这件作品中,“哔嘀哔嘟哔嘀咘”就成了一句十足的嘲讽,正如卡特兰在自述中所说的那样,他经历了一段漫长的黑暗期。“成为艺术家之前我活得很卑微,三十岁时才过上像样的生活。”显然,这个场景也是艺术家追溯过往经历的一个注脚。
卡特兰擅长用戏谑的口吻去描述那些复杂的,难以用语言来表述的事实,先看作品,再看题目,连在一起方能对这位艺术家所要讲述的故事略知一二,这次展览的标题《最后的审判》也是如此。
为什么要选择这么一个宗教意味浓厚的术语作为展览标题?最直接的原因是卡特兰有一件作品直接模仿了著名的西斯廷天顶壁画《最后的审判》,这是文艺复兴艺术家米开朗基罗为梵蒂冈教廷绘制的,绝无仅有的天才之作,几乎是所有艺术家都无法逾越的一座高峰。卡特兰则对这件伟大之作动了念头,用戏谑的方式去重新诠释它,他把整个壁画缩小,变成了一座小屋,连带里头用作祈祷的祭坛也变成了凳子大小。当观众走进这座小屋时,由于体量的变化,并不会感到原作那般宏伟庄严的历史感,反而会进行反思。这就是卡特兰的解决方式,去质疑,但又留给观众足够的体验空间,让他们自己去感受。此外,“最后的审判”也是一个知名的基督教术语,在《新约》中记载道,全人类将迎来最后的审判,死者必定复活,人们将因他们的行径得到善或恶的赏罚,来决定他们是去到天堂还是被扔去地狱。对于出身于忠实的天主教家庭的卡特兰来说,生活的贫困与严格的宗教戒律无疑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尤其是卡特兰的母亲,每次他闯了祸,母亲就会向天主祷告,请求天主规训自己的孩子。年少的卡特兰很早就不愿再待在家中,他梦想着能离开这个压抑狭小的地方。最后我们都知道卡特兰成了一位艺术家,也脱离了底层生活,但悲凉和辛酸的过往以及对家的复杂情感还是让他频频回首,望向那个他注定要逃出来的地方。
在这一层面上,“最后的审判”也带着艺术家对自我的质询与思考,悲凉和辛酸的过往以及对家的复杂情感还是让他频频回首,望向那个他注定要逃出来的地方。在这一层面上,“最后的审判”也带着艺术家对自我的质询与思考,于是在展览中,展出了这样的两件作品,分别是一双祈祷的手和一双沾满泥土的死者的脚,前者会让人联想到丢勒那幅描绘祈祷的母亲的著名作品,而后者则显然参考了曼坦尼亚的作品《死去的基督》。卡特兰将这两幅作品命名为《母亲》和《父亲》,既是宗教含义上的一次审判,也呼应了其亲身经历,这种对于同一个术语的多重奏般的反复阐释与创造的做法,也延续到他其他的作品上。
“最后的审判”另一重含义则是动物作为人的替罪者,无辜地替人类承受着痛苦,于是在卡特兰的作品中,马变成了类似基督教教义里“替罪羊”的角色。躺在地上的马,被斩首后卡在墙上的马,被吊起来的马,唯有在现场的观众才能受到最直接的冲击,也许是因为卡特兰使用的动物尸体太栩栩如生,因此引起了动保人士的抗议。尽管艺术家解释说他用来创作艺术品的动物标本都是靠等待农场和动物园的动物尸体得来的,也许这也从侧面反映出人们看到卡特兰的作品时的震惊与不适感,这挑战了他们的心理底线,让他们转而去质疑艺术家的行为。
与马相关的作品中最重要的一幅就是《二十世纪》,这幅作品的标题来自意大利导演贝托鲁奇的电影《一九零零》(Novecento)。电影讲述了在一战与二战之间,意大利面临着动荡与艰难前行等诸多问题,诸多遗留的社会问题与不断发生的新状况暗示了时局的动荡与多变,其中蕴含的历史深意,便被艺术家用一匹悬吊的马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装置作品最佳的感受方式是现场体验,对于卡特兰这位幽默又深刻,戏谑又认真的艺术家,直接进入现场是最佳体验方式,无论是欢乐或悲伤都是生活,艺术源自生活,也是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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