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爱奇艺独播的爆款综艺节目《一年一度喜剧大赛》反响热烈,喜剧人武六七的出场作品《漂流记》令人耳目一新,他凭借小丑戏的经典搞笑元素、手工制作的花式道具,唤醒人们的童心。李诞当场点评:“我觉得王梓和武六七是中国最好的喜剧演员。”马东感叹武六七的互动即兴,是一种完全新的形式,“结尾拿着一个破手电乱晃时,让人忽然心酸”。黄渤则笑言武六七的戏可以定义为“一个陪孩子来看而不用到门口抽烟的戏”。
11月22日中午12点,在远离繁华市区的排练厅一隅,北京青年报记者抓住武六七紧张创排的空当,聊了聊关于他做喜剧的那些事。
有意思的是,每当记者试图让他总结诸如精神、内核之类的问题时,他都会顶着标志性的盖头,咧嘴一笑,答案一致是:其实我也不知道。话题也会被他带得散漫,但每每说到演出现场和五花八门的道具,武六七就会热烈起来,手比划着,眉毛眼睛都动,好笑而生动。
影子是神奇的东西
武六七参加一年一度喜剧大赛后,第一场比赛便以8000票的高分成绩直接晋级,进入黄渤队长的piu队。很多观众都注意到,武六七出场时,马东会细心地招呼两边的观众,坐到前排来看。“其实这也是考虑到我与观众的互动特点——离太远,下台走过去再互动可能节奏就没有了;还有一个观演关系的问题,观众离得越近,就越会觉得跟演员是一个世界的,玩起来才有意思,隔得远,观众会没有参与感。”武六七坦言,实际上录《漂流记》那期有点紧张,“我本来就心理素质不好,而且综艺上的观演关系,甚至观众群,都跟剧场不太一样。头天晚上我刷牙的时候就想,跟那些老师们互动,肯定跟普通观众不太一样,我得多一手准备。”没想到现场还真用上了:与会长们互动时,被马东即兴刨了“梗”,武六七不慌不忙冲着徐峥,跟出一句“Too big Too(秃)瓢”,笑爆四座。事实上,武六七从事舞台表演已经有十个年头了,常年在各个剧场里演,他老能碰上一些演员来看,尤其有时候还是即兴演员,无形之中也提升了他的反应力。
说起来,《漂流记》是武六七编剧的第二个作品,已经演过很多次了。之所以选它当比赛的第一个作品,原因在于“它可能笑点不是那么密集,但是它最丰富”。《漂流记》的灵感来自于武六七学英语时看“书虫”时受到的启发,“我当时有做一个指偶剧的想法,看到《格列佛游记》,看了一半扔下书睡觉时就瞎琢磨,正好就把《格列佛游记》跟小纸偶这俩拼到一起了”。这次《漂流记》上喜剧大赛呈现时,武六七又做了很多调整,用细节把故事一补再补,“它更偏小丑戏。这次我用了十五件道具,之前道具没那么细致,只有那个小指偶,没有电视,也没有手电打的光影。小时候我经常在家拿手电照着玩,还喜欢玩狼吃兔子的手影游戏,我一直觉得影子是挺神奇的东西,像生活中这样的灵感我喜欢吸取在表演上”。
武六七进入黄渤队长的piu队,觉得“真挺幸福的。黄渤来排练场挺勤,老给我们带吃的,还老带着我们一块儿去别的组串门儿”。虽然武六七的戏看起来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在那儿鼓捣,但除了主创小伙伴的交流,黄渤也给他提过建议,“比如做父母主题那一期,他说我扣题还不太够,观众可能会在这方面扣分,我就加了一些父母的情缘细节。我觉得他说的点都挺到位的,一看就是老艺术家了。”武六七感触最深的是,黄渤人很随和,而且他本身也挺逗的,老喜欢给别人加青岛话的梗,“我们都觉得他很少给我们队投票,如果觉得内容不行,即便是自己的队,他也不给投票”。
找到风格,找到“小方向”
武六七出生于1990年,“小时候长相就逗乐儿,还听话,谁见了都喜欢”。他形容自己从小就爱玩,学习也不好,上课老爱接老师话茬儿,“全班都乐,那个时候我就特享受”。
武六七小时候还喜欢听相声,特喜欢听刘宝瑞,自个儿还爱在家里模仿。“刚上三四年级吧,我能把《斗法》从头到尾说一遍,大人们听了都说,哎呀,这还挺有天赋的,但其实也没人当真。”
武六七笑言他做喜剧跟王梓有挺大关系,“我俩是发小,两家大人都认识,住一个机关大院里,从小玩到大。我们都属于学习不好系列,就是没事儿闲的那种,王梓是出主意的,我是跟着去……我就是老想跟别人逗,站队时候推一把呀,这儿动一下,那儿动一下呀,别人一急我就跑了,又怂又欠那种。后来有个老师教王梓学快板,我妈就觉得我挺贫的,要不学学这个也挺好,于是我们俩就一块儿学了一年多快板。”
初中毕业后,武六七考上了中国北方曲艺学校,面试时的台词、朗诵、无实物表演都得了挺不错的分。学校在天津,有不少相声剧社,临近毕业,武六七还在天津演过一年相声,在茶馆里泡过,他觉得最大的收获是“不怯场了”。
直到现在,武六七仍很感念相声、快板那些曲艺技巧给他打下的喜剧底子,“比如咱们的相声组织‘包袱’有三番四抖,其实国外喜剧也讲究三个beat,也叫three time jokes,我觉得这些门类都有相通之处。”后来出于爱好,他跟王梓一起成立了拿大顶剧社,专注于默剧及小丑戏形式的演出,“我记得很清楚,2011年4月1日成立,刚开始纯是爱好,能坚持这么多年可能也跟人有关系。像我跟王梓,还有后来加入的秀宇、潘越,我们在一块儿就挺舒服的。记得那时候我们常常就在地铁口坐着,能坐到夜里十一二点,看着人来人往,瞎想瞎聊天,说的没一句正经话。”
最初接触到物件剧,缘于2013年来自法国的一个工作坊在中国选演员并教授戏剧课程。武六七一加入就觉得特别好玩。“那时候没什么地方能学这些小众的戏剧,之前完全靠自学,所以自然很珍惜工作坊的学习机会。那些老师大多是外国人,他们来中国见了好多东西都很新鲜,不单单是用偶,还找了好多生活中的小物品,比如杯子、碗、球等等,摆了一屋子的东西让我们拿来做练习。怎么用偶实现人物的跳进跳出,人和物品又可能有怎样的关系……真是学了不少技巧。”他还喜欢自己琢磨,“比如一个杯子,想把它作为道具的话,你得想它是什么性格?它眼睛在哪儿?它是跳着走还是怎么走路……这些对我启发很大。”
那次培训完,武六七交的作业不仅自己挺满意,大家也都挺喜欢,他后来被选中,跟着工作坊剧组在国内排练、巡演,还参加了法国莎拉维拉国际木偶戏戏剧节、法国特拉斯国际戏剧节、法国卢瓦尔戏剧节以及中法文化交流节。几年的物件剧经验,加之编剧课的训练,令武六七觉得“找到风格,找到小方向”,随后几年,他在英国爱丁堡戏剧节、乌镇戏剧节等演出中,又积累了更多的舞台剧经验。
享受现场“出人意料的互动”
武六七的演出,跟观众几乎都是零距离接触。他觉得“现场感”至关重要。所以默剧也好,物件剧、小丑戏也好,他都要做出“现场感”。“那些特别多变的互动,更能让演员有刺激感。假如做一个戏跟观众是隔着的,演多了的话,往往会有一种疲惫。我之前有个戏叫《打苍蝇》,从2012年创作出来,一直演到现在也不觉得腻,因为每次观众都不一样,他们给你的反应也不一样,一起玩得很开心。有的人上来就不敢动,得调动他,比如《清洁工》里有一个环节是我蹲下来擦鞋,让他的脚放到我腿上,有的观众他就不好意思,那我就在腿上垫块布,让他安心。有的人上来,你逗他,他也逗你,反而会出来很新鲜的东西。比如我设计的一个细节点,我跟观众握手,握完手以后我假装嫌他脏,擦手,有的观众一看,就也擦擦自己的手,一块儿玩。现场这种出人意料的互动,特别让人兴奋,也是我很享受的。”
去年疫情期间,武六七编了一个纯互动的小品《大导演》,就是把观众请到台上,让他们跟着演员的示范表演。像这样设计好环节,但对现场发挥没有预设,完全交给观众的状态,让武六七特别嗨:“现场什么情况都有,但是哪怕他就在那儿站着不动,现场也会很有意思的。有一次互动,一个女孩老是做不对,特害羞,就不敢做,我就表现生气、无奈等等,这时观众里有人就特想上来演,那个人一上来,互动起来大家都特兴奋。”
有一次夏天演出,剧场空调没开,台上有大灯烤着,特别热,武六七发现上台的那些观众还是很努力地在那儿演。“可能也就十分钟,但每个人都演得一头一身的汗。我看着灯光照着出的那些汗珠,觉得有他们支持,开心!”
还有一次去天津曹禺戏剧节演出,让武六七印象特别深刻,“那次特逗,我们都不用互动,那些观众就在底下接下茬儿,自己翻包,一片‘好嘛好嘛’的。王梓演的时候,有个老头给他全场做翻译,‘这是开门’‘车开了’……现场效果特好。观众这种喜欢,能让演员也更加投入。”
不少网友觉得“看武六七的戏有疗愈作用”,但武六七坦言自己其实完全没想过治愈,“我只是把过去对一些事的体会和心情、状态表现出来,自然地记录一段生活。”
也有网友揶揄“他的戏只能演给小孩看”,但武六七不在意,“我觉得没关系,一人一个感受,没必要所有人都觉得好。我还是会坚持做自己想做的。”
还有人担心:“他都三十多岁了,以后能一直演小丑戏?”武六七笑言,“小丑就是一个角色,可能我这个人就比较迟钝,比较幼稚。但我觉得戏剧需要帅的型男,也需要丑的型男,所以我其实没那么大压力,做得还挺开心的。”
做道具可以废寝忘食
在武六七看来,做戏就像写日记,一个作品就是当下的一个感觉。它被编成一小段戏后,很多东西又会跟着演出改变,“我以前愿意做一些给成人看的,节奏更快点、比较刺激的。但有了娃以后,就想给小朋友做一些东西,所以现在开始演儿童剧、做儿童场。”
上喜剧大赛之前,赶上疫情没什么演出,武六七天天陪女儿。这样的亲子时光也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灵感:“我陪她看绘本、讲绘本时,好多故事挺让我受启发的。她有一本书可以动,里面有一只大兔子和一只小兔子,互相拥抱时,它们用会动的手臂比划着说‘我爱你这么多’,于是大兔子比划出来的爱就大一圈。我觉得这种表现力挺有冲击力的。”
平时给女儿买的东西,武六七也都玩,于是只要他在家,女儿就会黏着他一起玩,“她有一个三角的磁铁,可以用各种三角拼各种形状,我就给她做成一个小狗形状套手上,我演另一只小狗,跟她互动玩,这个游戏她玩起来简直没够。”
不过,武六七很少在家琢磨戏,“真正工作,我有时候在公园,有时候在咖啡厅。在家时没啥动力也没啥想法。我都是写一个关键词,然后再加上图,别人可能都看不太懂,因为它都是行动,没有对白什么的,没什么必要写太细了。在我看来喜剧就是玩,怎么玩出自己的状态。我做这些作品的过程,就特像小孩儿偷着玩,偷着玩往往最开心”。
武六七是个“道具控”,他喜欢在道具上挑战自己,乐此不疲。演出完,他老觉得道具上有遗憾,“因为使用道具一多,有的地方可能就会失误,比如说拿慢了,或者是这个东西碰到那个东西,这个东西掉了,对节奏都有影响。这次《古德拜地面》我其实就不太满意,最后那个气球也不好掌握,有一次比较尬,在现场演的时候气球飞上去,没想到上面有个空调,直接就被吹走了……”
武六七自己做道具时,能到废寝忘食的地步,“我喜欢自己做道具。我感觉精神世界足够丰富的话,一个人待在自己的世界里就会挺享受的。比如做道具,我能做一天”。演一个戏可能就二十来分钟,但最多一次他用了三十多个道具,那真是各方面的挑战——怎么运、怎么摆、怎么拼接、怎么装台、怎么迅速找到、怎么拿出来顺手……“我记得在剧场演二十分钟,我装台就得一个小时,演完再拆一个小时,半夜回家拿上楼又得运半天。有一回夏天我懒得搬上楼,就搁车里了,第二天一看热熔胶全化了,只好把它们重新拼起来,等于又重新做了一遍。”
排练现场,武六七的道具摆满了一间屋,靠墙还摞着几个大纸箱,里面也装的是他的道具。大家觉得没用的东西,在他手里似乎都能用上,小到冰棍棍儿,大到床垫。“我在家一做道具,闺女就跟着捣乱,我有时候就先做一个给她玩,或者做坏了的修一修给她玩儿。”
这次上喜剧大赛,武六七说自己家里人最高兴:“我闺女在电视上一看见我,就特兴奋,嘴里喊‘爸爸,爸爸’。她也爱看王梓,还一边看一边学。我爸妈来回看了好几遍。我妈还跟我说‘你得演一些大家都能看得懂的’。他们很少看我的现场,可能觉得有点跟不上。但其实有家长在下边看,我演的时候也会有点别扭吧……”对武六七来说,参加喜剧大赛最大的好处是,“能把那些喜欢我们的观众筛选出来,不像以前需要一点一点自己发掘,得挖好长时间才能知道,噢,这拨儿人是喜欢我们的。”他还希望“票能好卖一点”,“因为我渴望接着演现场,这样云着挺别扭的”。
文/本报记者 李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