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黑风暴》之前,很多人管吴越叫“凌玲”。那是她在《我的前半生》里的角色。因为成功塑造了这个讨人厌的“小三”角色,吴越被一些观众骂到关闭微博评论。
《扫黑风暴》之后,很多人开始叫吴越“贺局”或者“贺芸”。这一回,虽然她演的也不是一个正面角色,大众却因她层次极其丰富的表演不吝赞誉。
观众的“人戏不分”,固然会对演员造成困扰,但这也算颁发给演员的一枚演技勋章。
金星曾用“冰山演员”来形容吴越这类演技好却为人低调、平时不显山露水的“实力派”:“大部分时候就跟冰山似的,藏在水底下,你不撞上去,都不知道TA到底有多厉害。”
而我想写吴越,不止因为她戏好。更因为,49岁的她是当下浮华喧嚣的演艺圈里,一股尤为难得的清流。
甚至,放大到整个社会语境里,吴越也是一个“少数派”。
可就是这样一个“少数派”,用她自己独特不从众的方式柔韧生长,终成为今日屹立影视圈的一棵“常青树”,一个演艺圈里的“非主流样本”。这种由“另类式选择”所带来的“另类式成功”,自带沉静去躁的能量,亦带给人温暖、安慰与信心。
取舍:作品立身
之所以说吴越是当下演艺圈中的“少数派样本”,源自于她的“另类式”选择与取舍。
在近期刚刚开始的“扫娱风暴”之前,我们的演艺圈很长一段时间都叫“娱乐圈”了,“演员”亦被称为“艺人”。主导“娱乐市场”游戏规则的核心参数,不再是演员的演技与作品,而变成了艺人的流量与话题度。洪流席卷之下,越来越多的艺人及团队开始转向,把最多的心思花在营销与热搜上,或主动或被动地完成了从“影视演员”向“娱乐艺人”的角色转变。
然而,无论时代的游戏规则怎样更迭,但吴越却始终没变。或者说,她的核心选择始终没变。
翻看吴越的履历,不难发现她的自我定位始终只有一个——演员。
是演员,就得靠作品立身。
于是,在经营流量与经营作品之间,吴越的第一选择永远是经营作品;在上综艺与上作品之间,吴越的第一选择还是上作品。
微博——如今又加上了小红书,是艺人日常“营业”的主要阵地。吴越目前尚未开通小红书,微博大概有140万出头的粉丝,“营业频率”大约维持在三五日一次。不蹭热点、不蹭话题,更不会主动炒作话题,她以一种十分稳定的频率,不疾不徐地聊聊人生感悟,或宣传下自己参与的影视作品。
当艺人购买热搜已成“营业新常态”,吴越却始终保持着与“热搜”的距离。这些年,她几次上热搜,都是因为角色。比如,因为在《我的前半生》中出演有争议的凌玲;比如,因为在《扫黑风暴》中扮演女一号贺芸,彻底靠演技火出了圈。
其实,按照娱乐圈的流量规则,吴越不是没有可炒作的话题点,比如她那段著名的情感挫折,比如她49岁依然单身的现状。她大可以乘势买些热搜、运作些软文,打造自己“乘风破浪的姐姐”人设——遭遇爱情重伤,却凤凰涅槃、浴火重生,活成了一枚独立傲然的大女主——无疑,在现下“姐学”当道的女性观念市场里,这类女性人设极受欢迎。
但是没有。目力所及,我找不到一篇带着营销味道的人物软文。
哪怕,今年的“形势”其实对吴越极其有利,甚至可称之为吴越“大爆发”的一年——她不止有爆款剧《扫黑风暴》,还在赖声川导演作品《如梦之梦》中扮演戏份最重的中年顾香兰。然而关于后者,报道却那么少。如果不是专门去查,很多人都不知道。
一直以来,吴越都太低调了。或者说,她的重点,从来不在于自我营销和炒作。相比于“活在热搜里”,她显然更愿意“活在作品里”。这些年,她固守演员的本分,靠作品立身,除了上过专业演技类综艺《声临其境》,就是一路踏踏实实地专注于演戏:《我的前半生》《少年的你》《精英律师》《流金岁月》,以及《扫黑风暴》。她出演的每个角色,从形象、气质到性格、做派,都不一样。敢舍,成全了吴越的专注与聚力。不论是演女一,还是女二、女三,吴越每一次都会用心磨戏,尽可能地赋予角色更丰富的层次,尽可能地突破类型化的限制。
《我的前半生》里的“小三”凌玲,就是反类型化、反套路的。当时盛传的一句调侃是:“凌玲”以一己之力,让所有已婚女性都感到了焦虑。原来,能抢走她们老公的女人,可以是一个外形如此普通平凡、甚至“老相”的女人。“凌玲”的不狐媚妖娆、不无理取闹,那种被艰难生活打磨出的分寸感与平时隐而不发的厉害感,尤其是那种夹杂着心机的善解人意与讨好——她身上的每一面,都被吴越演得丝丝入扣。
印象很深的,还有吴越在《少年的你》中扮演的陈念妈妈,也是非常立体多面,很难用“好妈妈”或者“坏妈妈”这样的标签来简单定义。作为一个出身底层、未受过很好教育、也没有一份体面工作的单亲妈妈,陈念妈妈出于母性的本能,深爱、心疼自己的女儿;可另一面,她却又受困于生存境遇,总在不自觉间就将女儿“工具化”,她急迫地期待女儿考上好大学,能够将母女二人一同从命运的泥潭里打捞而出,于是,这份承载着命运重负的期待,成了压在陈念心头的大山,也成为导致陈念悲剧命运的“合力”之一。
作为一名观众,你其实很难会把扮演这两个角色的吴越,与扮演顾香兰的吴越联系到一起。一边是沧桑中走出的烟火气,带着历经生活毒打的粗粝感、疲惫感与负重中年的“老相”;另一边,却是市井风尘中走出的风华绝代,摇曳生姿、顾盼生辉。
而吴越本人的气质,又与两者都并不沾边。她本人是更文艺范、更清澈恬淡而有书卷气的。
但神奇的是,吴越真就能把自己与角色做到彻底分离,每一次都犹如“真正活在角色里”,呈现了“一人千面”的整容式演技。这不是单单靠天赋就能解释的,更多是个人选择与取舍的结果。如果不是吴越这么多年来始终把“作品”设置为自己的第一优先级,不是她坚持在演技上打磨升级,她不可能获得名导赖声川的青睐,也不可能凭借《扫黑风暴》演技出圈。
看过撰稿人吕彦妮采写的关于吴越的一篇文章,拍《扫黑风暴》时,吴越其实特别难,一直沉陷在“贺芸”的情绪里。候场间歇,工作人员随手一拍的照片,都是正片剧照的质感。面对“贺芸”这个“内心阴天比较多的角色”,吴越直言:“不掏点心,挖点肝,搞不定。”
所有的取舍,都有结果。吴越掏心挖肝塑造出的角色,没有辜负她的努力。
选择靠作品立身的吴越,戏好又敬业,也自然就从不缺戏演,不止成了“黄金配角”,更成了影视圈里的一棵不老“常青树”。甚至,在中年女演员很难上“女一”的现状下,她也能逆势而行,接连担纲女主。
大道至简。吴越的中年女演员突围之路,再次重复了那个朴素的道理:很多时候,走那条少有人走、看上去最笨最拙的路,才是最有竞争力、走得最久最稳的路。不论在哪一行,恐怕都是。
分寸:知进退
取舍,关乎方向与定位;分寸,关乎节奏与进退。分寸感到位了,才能把自己调适得不拧巴、不骄不躁、不执不懈,如此又反过来才能守得住自己的“取舍”。
作为演艺圈中的“少数派”,吴越是非常有分寸感的。
比如,坊间喜欢用“出身书香门第”来形容吴越,因为她的父亲吴颐人曾师从丰子恺的大弟子钱君陶,还曾担任过上海闵行书画院的院长;但吴越在上《金星秀》时,却只说自己“出生于小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中学老师,教语文;母亲是小学老师,教数学。”
在这个讲究“出身”与“包装”的时代,吴越却反其道而行之,拒绝自我包装,拒绝自抬身价。这份带着谦逊的分寸感背后,其实是吴越高度的自察自省。社会中人,其实都有自我纹饰的天性,要抵御这份天性诱惑,靠的只能是后天的警觉与修养。
再比如,吴越事实上选择了活成“少数派”,并被很多人称为“清流”,但她却并不会让人觉得“疏离”“清冷”或者“难亲近、难配合”。她和自己身处的圈子,始终还是保持着一份恰当的距离,既没有走得太近,以至于深陷其中,牵扯过多精力;也不会自命清高到离得太远,以至于无戏可拍、怨天尤人。她其实也懂得新的游戏规则,明白“宣传”对于一个演员的重要性,那么,她也会接受将“宣传”纳入演员工作责任的一部分,纳入自己的工作日常。她不会反感它,但也不会过度迎合它,最终被其控制,失了初心。
还比如,吴越显然是追求演技的,但你仔细看她的采访,会发现她从没说过什么“大词”,诸如“热爱”表演事业、表演是人生“信仰/信念”这类。她不急于自我表达、自我定性,也无意于塑造自己在表演上的“信念感”与“骄人成就”——虽然她很有这方面的“资本”,比如当年是以专业课第一的成绩考进了上海戏剧学院,出道后几乎一直奖项不断。相反,她会如实坦承自己在演戏上其实从来没有“真正自信过”,始终都去不掉那种新人小白的“恐慌感”——每次面对新角色,她依然还是会经历那种“紧张感”。
这种由自察自省而来的分寸感,不止让吴越在影视圈里“活”了下来,也让她在人生方向上的“取舍”,得以被守住。
修行:养心养慧
当然,人的分寸感、节奏感,从来都是“变量”,吴越也坦言曾焦虑过、迷惘过,甚至曾经觉得自己“非常非常失败,人生非常灰暗”。她以35岁、40岁作为生命觉悟的两个分水岭,而最终让她能定心定性的,是学习和倾听。采访过吴越的一位记者说,“学习”与“倾听”,是吴越语言中的两个高频词。
吴越在33岁那年遭遇了那场众所周知的情感变故。她后来在采访中坦承,三十多岁时,的确曾因为着急、焦虑、缺乏足够的安全感,有过短暂的“相亲期”。
而在工作的安排上,她也因为担心“失去”而接下了超负荷的戏约,结果,她因为一年内高强度地连拍五六部戏,导致身体在35岁那年崩盘——甲状腺发炎,必须调养。她后来整整停了一年没有拍戏,调理自己的生活与健康,每晚泡脚,9点准时睡觉。
但是这一年的“停下”,也让她发现,原来一年不拍戏、没有收入,也没那么可怕。
大约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经历,她才会说出这样的体悟:
“你要有能力识别出什么事情或者境遇可能是生命送给你的一样包装得很丑的礼物。”
对于吴越而言,工作是修行,生活亦是一场修行。
看她接受的一些采访,谈个人经历的少,谈观点的居多。最大的共同点是,金句迭出。
比如她谈女性独立与安全感的建设:
“30岁以后,你要建立一种安全感,真的是需要去学习的,尤其是女孩子。交一些有营养的朋友,听一些有营养的声音,吃一些有营养的东西,做一些对自己有营养的事情。否则你总是保持一种饥饿,你是没有安全感的。
有句话说,什么叫富贵?什么叫富?什么叫贵?就是说我不再需要了,我够了,这才是真正的富贵。
你总是要,那就是饿。
饿总是跟焦虑挂在一起的,焦虑总是跟抑郁挂在一起的。
有些人总能看到他有,有些人总能看到他没有,十年之后总看到自己有的人和总看到自己没有的人,一定是结果不一样,状态也一定不一样。
独立女性一定还有一个特质,她没有饥饿感。”
“你真的会去看《安娜·卡列尼娜》的时候,你的安全感就有了。
我的安全感来源是学习,如果心里是空的,就会焦虑,因为我没有,我都等着别人给我,那万一有一天别人不给你了呢,分分钟的事儿。
那我不等着别人给我,我自己给自己。我一块砖一块砖放进去,我的房子就有了。有了房子,我就安全了。
要不停地学习,尤其到了40岁以后的中年妇女。”
说得极好。
吴越还说,独立女性最重要的特质就是她有能力听到自己的声音。
“独立女性的另外一个意思是智慧的女性。因为有智慧,所以她很勇敢。她何来的勇敢?她有定力。她怎么会有定力呢?因为她了解。你充满怀疑是不可能有定力的。”
无疑,吴越自己就是个有定力的人。其实不论干哪行,人有定力,才能成事儿,尤其是在名利被放大到极致的浮华演艺圈。做一个好演员的前提之一,恐怕就是“心定”。
如吴越自己所言:“演员这个职业是和心打交道的职业,当你的心乱了,你的眼睛里面是能看出来的。”
你可以说,吴越的定力,来自于她的“没有饥饿感”;也可以说,正是她后天习得的“定力”,才让她抵御了随时可能入侵的“饥饿感”,守住了自己最初的“取舍”。
我想,吴越之所以成为吴越,大概正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