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尔夫说过,女人要自由,首先得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可以上锁的房间。
可虹影说,还不够,我得有间厨房,我要在厨房里一边做饭一边写作。身为作家、美食家,虹影觉得,这样的身份转换,就像人生里的奇特旅行,如同她18岁离开家,周游世界,在未知里一点点照见自我。
虹影对饮食有独特理解。她说,世界只有两种人是真正的“吃货”:一种是有钱人,有条件吃遍山珍海味;另一种是穷人,会变戏法儿似的,将普通的东西做得好吃极了。
关于“穷人”好吃,虹影最有发言权。上世纪60年代,她生在重庆长江南岸的一个八口之家,兄弟姐妹六人,她最小。先是父亲在海上跑船,母亲在家操持家务。后来父亲眼疾,无法出海,母亲便像男人一样去码头做工,养活一家人。
在“吃”这件事上,虹影家的孩子们是幸福的。尽管生活不易,家里的饭菜还是花样翻新,令人垂涎。这一点,恐怕只有虹影认识到了,学习到了。
对于食物来说,穷与难吃,没有直接关系。虹影的童年,西瓜瓤吃完了,把皮上的白肉切下来,用盐杀一下,拌上辣椒和酱油,鲜脆可口。米饭落底的锅巴,刮出来浸在水里,扔一把萝卜叶子进去,点火在锅中焖一会儿,米粒与植物的香气就会混杂一处,入口咀嚼,味道别样清香。
炒豆渣,南北方人都吃。老北京人用猪油炒豆渣,因为豆渣特别吃油,不多搁油,口感不好。张爱玲也喜欢吃炒豆渣,可她的吃法是在豆腐渣上浇一些红烧肉汤汁,很上海,很小资。
如果豆腐渣剩多了,虹影家还会和点面粉,加上葱花、油盐,在大铁锅里两面烙,黄澄澄的豆渣饼就做成了。
一年之中,虹影家最隆重的要数年夜饭。母亲说,年夜饭是团圆,不必铺张浪费。话虽如此,我看了虹影家的年夜饭菜谱,仍然很感动。除了腌制的香肠腊肉,还有香菇菜心、香桂烤鱼、酒酿汤圆、毛血旺,尽管没有什么名贵菜品,但每一道都有美满兴旺团圆的祝福。
年夜饭里的糯米汤圆,是父亲亲手包的。一部分初一早上吃,另一部分除夕那天做油炸汤圆给父亲祭祖。虹影的父亲是浙南人,家里再不富裕,家乡的传统礼节是不能忘的。
父亲很会做菜,在虹影眼里,段位比母亲还要高。根据邻居们的评价,父亲的手工泡菜,连四川人做的也比不了。家乡的腌笃鲜、红烧肉,一揭锅盖,满院飘香。不过,父亲不能吃辣椒,虹影将此归结为父母感情不够融洽的原因之一。吃到一起,才能爱到一起。
令虹影记忆最深的,是父亲用清明菜做的清明粑和清明糍饭。清明菜是一种野草,清明时最鲜嫩,过了端午,就老到没法吃了。虹影家做清明粑,是从上山采摘清明菜开始的。摘够一满网篓,父亲下山前用淡水洗净,回家再洗一遍,切碎,晾在竹箕里。和面,加入清明菜、盐和糖,拍成巴掌大小,薄薄地贴在铁锅周围,锅底放半勺子水,盖上锅盖焖。十分钟后,开盖儿,用锅铲翻个儿,两面焦黄就起锅。蘸点白糖,酥软软甜蜜蜜,吃上几口,便胃口大开。
清明糍饭,自父亲下船,就没得吃了。因为糯米里一定要放金华火腿,清明菜可以少一点。火腿、清明菜,热油下锅,撒盐,加适量水,再放糯米,适当拌匀,盖锅盖,文火煮熟。出锅前,放点葱花,就色香味俱佳了。
这道美食,是大姐教给虹影的。大姐与虹影都不是父亲亲生的。父亲只身一人,从浙江来到四川,爱上母亲,就留了下来,在如烟的岁月里,与母亲一起抚养孩子们。每个孩子,父亲都视如己出。虹影说,那美味的故乡菜,就是父亲的乡愁,一道接一道,散落又汇集,组成了父亲幽暗的人生。
虹影家的菜,暖暖都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