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可笑,写《流俗地》实在是因为“欲求不满”。
我说的欲求,是指阅读长篇小说这回事。始自少年时,我一直喜欢读长篇,但过去十年八年,我甚少读中文创作的长篇小说了。作为严肃文学的读者,这些年的中文长篇小说让我读得意兴阑珊,每翻开一本“巨著”,多以失望收场。
因为难以满足,便想要自己动笔写,好满足那作为读者的自己,另一方面,多少也表达我对中文世界文学现状的不满——怎么在长篇小说大量生产的时代,好作品却反而难求了?那些在评论界掀起大声浪的作品,捧在手里一读,多有种上当的感觉。当然,我实在也不是年轻时的那个普通读者了,毕竟我自己写小说多年,我的阅读已不可能撇掉一个写作“同行”的眼光,便觉出那些作品的缺点,多出自作者的马虎草率,因而对这些作品生起的不满,往往也掺杂了恼恨、鄙夷和愤懑。
一气之下,一个实在没有什么条件去经营长篇书写的写作人,如我,也愤而写起长篇小说来了。
马华文学(指马来西亚华人文学,编者注)有史以来,即便将境外写作人的作品计算在内,生产过的长篇小说寥寥可数。这是条件匮乏使然;我们缺故事、缺发表园地、缺出版的机会,甚至也严重缺乏读者。这些年来,马华的长篇小说几乎都由留台作者,如李永平和张贵兴一手包办。至于马来西亚境内,在一个华文被挤到主流以外的国度,华文文学先天不足,后天也缺乏支援,多少年来马华文学顽强不死,代代相传,已属奇迹。说到书写长篇巨著,注定付出与收获难成正比,绝少人有这创作条件。
至于我自己,十年前以《告别的年代》探索过长篇小说的技巧了。有过一次经验,多少有了点自信,而这回在动笔前我已立定志向——无论如何,这小说必须能带给读者阅读的愉悦。说来这志愿实在很初级,没显出一点该有的野心来,但是对我而言,今天的中文文学世界,能做到这点的长篇小说实在不多见。
我说要写一个好看的长篇小说,人们大概以为我是要写个什么奇情诡异、迂回曲折的故事。但小说家知道“说好一个故事”不同于“说一个好故事”。我就写一群平凡不过的人和他们最平凡也最庸俗的人生。这样的内容不会有多少意料之外的转折与惊喜,肯定不具备“好故事”的特质和要素,但一个好的小说家,自当有能力调动技巧与文采,将“平平无奇”的故事说得引人入胜,让人读后回味再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