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年初,新冠肺炎疫情刚暴发的时候,很多新闻画面给陈冲带来巨大冲击,比如忙碌的医院,空旷的街道。陈冲产生一股冲动,想拍点东西记录这场疫情,但还是觉得应该再沉淀一下,感受一下,体验这场灾难对人类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电影《世间有她》闯进了陈冲的生活。“当我思考疫情主题已经几个月时,《世间有她》总制片人董文洁跟我联系,说她有一个想法,要让3位女性导演来讲3个以疫情为时代背景的故事,我们可以选择自己想讲的故事。”
“短片能够在相对短的时间内去实现你的想法。”接受记者专访,陈冲说,她接到邀请后“马上就同意了”,立即着手研究资料、积累素材、写剧本。
在《世间有她》中,陈冲创作的单元,讲述了一对被放逐两地的恋人的故事,也是一个“女孩和手机的故事”。她希望用一种时尚新潮的电影语言,讲述一个古老的主题——“放逐、爱和失去,这是人类跟传染病毒斗争中常出现的主题”。
陈冲形容创作《世间有她》的单元短片,仿佛是写一首诗歌,“要用充满诗性的视觉来表达一个很现实的故事”。当她找到了用黑白和彩色相结合的视觉表达形式时,整个人特别兴奋。
陈冲认为,我们没有能力选择要表达的主题,主题是生命所赋予的,“主动选择了你”。“为什么有些事件对你的触动比另外一些事件更深呢?这是你的生活经历所决定的。生命赋予了你这些故事,你想叙述的欲望来自生命本身”。
无论是做演员还是做导演,在陈冲看来,如果人生只做轻而易举的事,没有很大意思。“我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学习的弧度、成长的弧度,能够去经历一些新的事情,这也是我继续工作的动力——挖掘一下以前没有看到的自己。”
中青报·中青网:《世间有她》的主题是爱和治愈。经过这一年,大家对爱会产生哪些新的理解?
陈冲:我们会更关注爱,关注生命。我们经历了一场灾难,突然被提醒生命可以这样脆弱,又可以这样坚韧,而坚韧是因为爱。2020年是特殊的一年,我们会更关注生命本身。我希望观众从电影院走出来的时候会更热爱生命,拥抱生命,更珍惜跟你牵手同去看电影的这个人。
中青报·中青网:回顾自己执导筒一路走来的路程,有没有经历过迷茫期?
陈冲:我永远都是困惑的。其实自己要做的事情,就是为了回答一些自己提的问题。我不明白的东西,会更关注它,所以当导演也是为了解答自己身上的疑惑。创作,不仅是对一个故事里的人物进行探索,也是对自己内心的探索。
中青报·中青网:作为导演你一直很清楚自己要讲什么样的故事,什么驱使你一直保持这种旺盛的创造力?
陈冲:也许外人看来是这样,其实我在过自己的日子。我也有很多挣扎,很多疑惑。我想我的力量是来自于这些挣扎和疑惑,我总是在怀疑自己。我有很多的不安全感,要让自己更安全起来,我不停地想去吸收,想去阅读,想去探索世界、懂得世界,所以我自己的迷茫本身是给予我力量的。
不停地感受到困惑,不停地希望解决这些困惑。你想追求真理,但肯定无法真正地把真理握在手上,因为某一刻可能它又被推翻了。不停地去接近它本身是一种幸福,是最好的状态,它会给你力量。
中青报·中青网:你认为女导演的发展会有一定阻力吗?阻力在哪儿?
陈冲:从数量上来说,女导演肯定比男导演少。比如在有孩子的家庭里,父亲去出差,只要母亲还在,还是相对完整的。母亲一下子不见了,好像这个家庭的孩子就会有缺陷。作为妻子和母亲,她的社会和专业的角色,对她的要求和压力更大一些。
很多人对女性本身有误解,觉得女性导演都是导文艺片、爱情片。好莱坞导演凯瑟琳·毕格罗获得奥斯卡最佳导演的那部电影《拆弹部队》,就是一个很男性化的题材。所以女导演跟女导演也有很大不同,我们被归类了以后,可能会有机会上的一种限制。但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我相信若有特别想讲的故事,你就会把它讲出来的。
中青报·中青网:平时阅读习惯是怎样的?过去一年读了哪些书?
陈冲:我经常重温以前喜欢的书,因为我觉得它们值得,我可以在不同的阶段吸取到不同的养料。同时我也会去挖掘新的“旧书”。去年我觉得印象深的,非常享受的阅读体验,是读李碧华写的一本纪实文学《烟花三月》,这本书给我带来的震动和满足感都是很好的。我很喜欢的一本新书是陈春成的《夜晚的潜水艇》。约翰·伯格的《我们在此相遇》,我也很喜欢。
我蛮喜欢在火车上阅读的,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你可以在几个小时里完整地阅读。我出门的时候包里一定会有一本书。
中青报·中青网:你之前说,对自己的要求已经不满足于做好演员、好导演,而是想让现代艺术变得更好,为什么有这样的目标?
陈冲:艺术正在受到越来越多的困扰和威胁。艺术一度是属于灵魂的东西,是人们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渐渐地,所有的才华、力量、资金、兴趣都投入到了高科技中,人文受到了忽略和威胁。商业上的价格,变成了艺术的标准。在这种前提下,创作者应该怎样继续保持创作的冲动,不要被打扰,是我想关注的问题。
说到创作的开始,法国那个山洞里发现的最早的壁画,它没有任何商业性,它是一个冲动,是人类心里想做的、想表达的。人类把它画了出来,是一种释放,这就是我们的初衷。我们所想要讲的故事是从那里来的,而不是金钱、商业所能够控制的,所以我说要让现代艺术变得更好,其实是想要在自己有限的能力之下,去保护原创的冲动和艺术本身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