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很多朋友发来消息与石钟扬教授探讨正在热播的电视剧《觉醒年代》,因为他对陈独秀的研究闻名全国。他所揭示的陈独秀文人性格和本质,曾一度令学界耳目为之一新。
石钟扬告诉记者,好久不看电视的他打开了电视机,“我一看,呦,陈独秀长高了,还变漂亮了,哎呀,延年那个演员竟然更漂亮!因为延年本人是很邋遢的”,他心中为之一动,继而感到欣慰,“我觉得编剧没有刻意去模式化陈独秀,这是一个极大的进步。”石钟扬直言事实上陈独秀本人个子很矮,吴稚晖就写文章恶毒地臭过他,说他儿子延年“长得像没有进化的类人猿”,意思是说他爸也漂亮不到哪里去。这个剧的演员比陈独秀个子高、也比他漂亮,这两点都超出了生活原型。
他觉得这部剧呈现的思想深度和制作水准是恰如其分的。蔡元培跟陈独秀见面,胡适、黄侃公开辩论文言和白话在日常中的运用,以及陈独秀在送别酒宴上的话不投机那几集,拍得都蛮好。
陈独秀办《新青年》
给北大引来了精英人才
石钟扬始终坚持认为,陈独秀首先是一个文化领袖,其次才是政治领袖,“作为文化领袖,他呼唤的科学民主有永恒的魅力。”在他看来,新文化运动、五四运动,都是一个从精英到学生自发的行为,陈独秀最大的功勋是联手胡适发动五四新文化运动,传播科学民主思潮。
五四是中国现代化之起步。思想和文化的现代化对一个国家、对一个民族尤其重要,“这也是新青年们当时思考的要害问题,是科学重要,还是文化重要,当然文化更重要。”石钟扬直言,“陈独秀原来计划利用十年改变中国的思想结构,让中国走向思想的现代化。结果没有花十年工夫就改变了全国的思想结构,这个愿望陈独秀实现了。”
陈独秀办《新青年》给北大引来了许多精英人才,让北大的整个人才结构做了根本的改造,让北大真正成了一个现代化的高校。“胡适也好,刘半农也好,很多同学都是看着陈独秀过来的。”
石钟扬认为,如果不研究“五四”,根本就研究不了明清小说的历史地位。他指出,原来的白话小说没有标点、没有分段,社会上中间水平的人根本看不懂。胡适和陈独秀以白话小说作为白话文的教本,利用上海的亚东出版社出版整理本,成为中国白话文的一个实验地。亚东图书馆的版本给白话小说打标点、分段,使当时社会上绝大多数人能够看懂了。“北大的吴组缃先生当时在芜湖念中学,他说我看到了亚东版的《红楼梦》,觉得这就是新文学,因为看到这个我才走上了白话小说的写作。”
陈独秀不仅文章写得好
还写得非常快
石钟扬在研究中发现,陈独秀年轻时练过帖,甚至练过甲骨文,“但他不是那种持之以恒地去练帖的人,他写字全凭才气技压一方,是一个狂放型的书法家。”
关于写字还有一件有意思的事:1910年前后陈独秀与沈尹默相识,当时陈独秀在一个朋友那里看到沈尹默写的一首诗,“他说,唉,这诗不错,但是这字写得一看就是台阁体,太俗了。”沈尹默听到这个评价后气得翻白眼,但是沈尹默反思能力很强,他就老想自己写字的毛病到底出在哪?后来沈尹默把陈独秀说他的字作为鞭策,咬牙摆脱台阁体,甚至摆脱赵孟頫的赵体,最终成为20世纪最有名的书法家。直到晚年,沈尹默还写过文章发表出来,怀念仲甫先生。
石钟扬在研究中还发现,陈独秀不仅文章写得好,还写得非常快,“他在《新青年》开设‘随感录’专栏,常常是想到哪写到哪,非常契合当时中国思想动态最前沿的一些东西。”着眼于新文化运动的现状与发展,陈独秀总能独具只眼地发现事物易被掩盖的另一面,不失时机地给新文化运动的先锋们以警戒,陈独秀曾说,“通俗易懂是新文学的一种要素,不是全体要素”,“白话文若是只以通俗易懂为止境,不注意文学的价值,那便只能算是通俗文,不配说是新文学,这也是新文化运动中一件容易误解的事”;他还说新文化运动要注重创造精神,“不满足才有创造的余地”。
陈独秀很粗放
但他为朋友想得非常细
陈独秀曾在《文学革命论》中明确提出“吾友胡适”在当时立即成为中国近代文化史上的一个“新典”。
1916年,留美的胡适赶译出俄国作家库普林的短篇小说《决斗》,寄给了陈独秀。从此,胡适与陈独秀及《新青年》结缘。后来在陈独秀再三催促与坦诚切磋之下,忙于博士论文之际的胡适及时写就了《文学改良刍议》,陈独秀“快慰无似”,立即刊之于《新青年》第2卷第5号,成为“今日中国文界之雷音”,揭开了中国新文化运动之新的一幕。
陈独秀与胡适的君子之交,石钟扬别有感触:胡适留学还没拿到文凭就应陈独秀的召唤回国,胡适刚动身,陈独秀就说“我马上到上海去,有事,我们上海见”。后来胡适坐船到上海,登岸后两人一见面,陈独秀开口就说,“我现在是北大文科学长,但是我觉得这个事应该给你,你来做,你必须到北大来就任。”
与此同时,陈独秀立即写信回北大,信中嘱咐说胡适回老家徽州待一下就马上到北大,并指出胡适的工资应该定什么标准。还特别提到,胡适的住房最好安排在新楼,跟学生宿舍很接近的地方,让学生能感受到这位新教授的气息。同时陈独秀又跟胡适说,“你的家境也不是很好,除了北大这两百多大洋以外,我还给你找个事,当亚东图书馆的编外编辑,每月拿一百大洋。”石钟扬非常感慨,“陈独秀虽然很粗放,但他为朋友想得非常细。胡适到了北大后,陈独秀、蔡元培都把胡适往前面推,使胡适立即成了北大乃至中国文化界的一颗新星。”
在石钟扬看来,陈独秀、胡适这种“不以友谊伤害真理,也不以真理的争论伤害友谊”的交友之道,令人心向往之。
石钟扬坦言,事实上后来对于《新青年》到底往哪里发展,陈、胡二人经常会有争论,有段时间还闹得特别凶,陈独秀在上海,胡适在北京,他们俩不断写信往来争论,提出不同的方案。胡适甚至说过,既然这样,那就分开办《新青年》,上海你怎么办我不管”。但是陈、胡二人的私交到死都没有散。蔡和森在商务印书馆出书之后拿不到稿费,陈独秀写信给胡适说,“你必须赶快到商务馆把稿费讨出来,人家揭不开锅了”。甚至当时党内一些人被追逐,陈独秀暗示一下,就躲在胡适家里。后来陈独秀几次坐大牢,胡适都是挺身而出,到处呼救营救陈独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