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岁的他,是一代口吐莲花的评书大家,将评书这门“半身艺术”变成了“全身艺术”,并首次把评书搬上电视,其电视评书作品《杨家将》曾引发收视狂潮。他说,评书要说出味道,重在一个“评”字,拿着人家的书照本宣科讲故事,那是朗读者,不是评书家,真正的评书家要做学问。
采访评书表演艺术家田连元是件“养眼”的事,他不光说,还带着表演,同时夹杂着一连串绕口令和贯口词,神情和肢体语言极为丰富。每每说到动情处,还嫌坐着耍不开,总要站起来手舞足蹈,时不时来个身姿矫健的戏曲身手和武打动作,有一种为了艺术奋不顾身想要表达的冲劲,完全不像80岁的老人。
然而,曲艺世家出身的田连元起初并不愿说书。为了养家糊口,他不得不辍学从艺。在一块醒木、一把折扇、一块方巾的陪伴下,他从天津杨柳青的“灯花儿”书场说到辽宁本溪彩屯书场;从辽宁广播电台说到中央电视台;从北京说到香港、台湾以及加拿大多伦多、俄罗斯圣彼得堡,足足说了65年。评书表演中,他集编导演于一身,通常几分钟内,一人分饰好几个角色,曾被媒体誉为一人演百的“立体评书王”。
“我当过皇帝、宰相、元帅、使臣、平民、乞丐,但都是假的,追求说书人的境界和艺术真谛却是真的。”谈起自己的评书生涯,田连元机智地抖着包袱。
如何将评书说得扣人心弦?对此,田连元直言:“会说书的说人物,不会说书的说故事。评书的真谛是把人物说活说透,用过去老艺人的话说,要说得让观众拔不出耳朵来。”在他看来,评书创作与小说创作有共通之处,只有人物鲜活、立意深刻、情节合理、矛盾凸显,对人有启发并使人信服,观众才会跟着你哭,跟着你笑,跟着你紧张,否则就是白开水。
看戏看轴,听书听扣。不过,在田连元看来,说书光靠制造悬念的扣子吸引观众远远不够,更重要的是人物情节的矛盾纠葛,不同心理的复杂碰撞,以及说书人对人情事理的独特评述。“评书要说出味道,重在一个 ‘评’字。拿着人家的书照本宣科讲故事,那是朗读者,不是评书家。真正的评书家要做学问,要本着唯物主义史观,对所说书目进行考证、撰写、汇编,向观众传递真实的历史经验和知识。”
“说书人的肚子,杂货铺子”,这是过去老艺人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在田连元看来,评书演员的涉猎面应该“多广杂”,这样才配得上“说书先生”的称谓。为此,他身体力行,常年习武练功,博览群书,还弹三弦、唱样板戏、做导演、习诗文、写剧本,甚至专门研读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布莱希特表演体系和希区柯克的悬念推理。这些“诗外功夫”为田氏评书注入了鲜明特色。“曲艺界很多人囿于界内,这是这门艺术不能充分发展的原因。受公孙大娘舞剑启发,王羲之将书法写出了舞剑的感觉。话剧的语言、歌剧的形体、卓别林的默片、戏曲的唱念做打都应成为评书演员借鉴的对象。”他说。
很多人认为评书是听觉艺术,田连元对此并不认可。“难道听书的都是盲人吗?评书其实是一门声情并茂、说表同步的视听艺术,必须动起来,有听有看。它对观众的诱惑力和吸引力,主要来自评书家用声音造型和形体表现所营造的舞台魅力。”田连元说,言出色动,色随形动,评书艺术中手眼身法步神应达到完美统一。为了让自己的评书好听又好看,他常对着镜子设计形体动作,还一个人在公园挤眉弄眼练表情。有专家评论说,田连元将评书这门“半身艺术”变成了“全身艺术”,他的评书不能只听,必须得看。
当前,面对影视等艺术的冲击,许多曲艺人自惭形秽,觉得评书只是小玩意儿,无法跟大的艺术门类相提并论。对此,田连元反驳说:“评书的艺术价值是不可估量的,它是一门很有文化、很了不起的艺术,就像微型原子弹——体积虽小但杀伤力大,仅一个人就能征服亿万观众。”他认为,评书最大的魔力在于,既无华丽的戏装、闪烁的灯光,也无特别的音响,完全以纯虚拟的表演形式,一个人撑起一台戏,搅动江湖风云,弄得满堂生辉,这是一种酣畅淋漓的艺术创造和自我挖掘的审美表达。“电影、话剧等体验派艺术都要抛掉自我,刻画人物;而评书艺术始终以自我跳进跳出,虽一人多角,但不失去本我,营造的是一种想象的表演艺术体系,能在有限的空间中创造出无限的人物故事,带领观众进入自由驰骋的艺术时空和审美境界。”基于此,田连元准备撰写一部曲艺表演理论体系的书,把评书不同于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布莱希特和梅兰芳表演体系的精妙之处阐述出来。
20世纪80年代,田连元的电视评书作品《杨家将》曾引发收视狂潮。如今,评书的影响力虽不及当年,但也开始与新媒介结合,衍生出诸如网络评书、动漫评书等新业态。“虽然有的作品只取我的声音,弄个动漫小人儿替我表演,但我并不反对,因为它是评书适应时代的一种生存方式。”田连元说。
虽然早已成为评书名家,但田连元丝毫没有停歇脚步,目前他正在撰写长篇评书《话说党史》,他要用评书的形式向今天的人们讲述中国共产党的百年故事。被问到如何才能成为语言大师和大说书家,田连元呷了一口茶,眯起笑眼打趣地说:“那就看到头昏脑涨,写到晕头转向,练到吃喝不香,想到不如改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