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从年头到年尾,中国艺术研究院国家一级美术师刘波完成了112幅我国各个领域杰出人士的肖像创作,以致敬百年来在科技、文学、教育、艺术、医学等领域取得重要成就的大师们。加上此前创作的十幅作品,共完成122幅。肖像每幅高2.2米,宽0.77米,接近或达到真人大小。作品均采用水墨画风,只在面部和双手略施淡赭,题赞颇具古风,根据不同人物,分别采用了绝句、律诗、长短句和曲等形式。作品受到大师本人或其家人、学生、传人的关注,不少人给刘波回信或题词表示感谢,高度评价人物造像和诗词创作。本报记者近日对刘波进行了专访。
记者:今年是中国共产党建党百年,刚刚过去的2020年,人类又经历了新冠肺炎疫情的劫难,您作为一位画家,创作这个系列画作的初衷是什么?
刘波:我内心一直在酝酿创作共和国各个领域杰出人士肖像。来自各领域的大师巨匠所创造的功绩并身体力行垂范后人,时时影响着我们。去年新冠肺炎疫情期间,特别是初期,大家对疫情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每天看着不断更新的患病人数数据,内心非常焦急,从那时起,我正式开始了这个系列的创作。通过阅读大量文献,用自己熟悉的水墨语言和诗词来为大师们造像题赞,我的内心渐渐平静下来,找到了可以安放的地方,沉浸在与前辈“对话”的过程中。后来,接受大型人物传记纪录片《百年巨匠》摄制组的邀请,我创作了全部一百位巨匠的肖像。
这一过程,既是疫情下对个人精神的救赎,更是整体精神境界的洗礼和升华,内心的感受与平时创作是不一样的。因为,没有一个人是随随便便成功的,每位大师背后,都有非常特殊的才情、机缘、环境和磨砺,这些因素,共同成就了他们的人生。这种发掘的过程,本身就是对自己最好的心灵观照。
伴随着1921年中国共产党的成立,中华民族走过了百年历程,而这百年,也正是中华民族克服重重困难、不断艰苦奋斗、不断创造辉煌的一百年。创作百位杰出人士的肖像,也是我作为一位画家,用自己的方式向党的百岁生日致敬。
记者:创作过程中,在绘画手法上有何传承与创新?
刘波:中国古典审美,从中国古典思想的基础上发展起来,逐渐形成重感悟,轻理性;尚含蓄,忌直露;多象征,少实写的传统。中国水墨画,讲究笔墨的独立价值和整体画面的诗意传达。在这个意义上,现实人物造像如何继承这些优秀传统,并且在画面上达到新的和谐,是这一批人物造像所要尝试解决的问题。
我在这个方面努力实践,把中国画所强调的笔墨独立审美价值最大限度地保存和发扬,线条不仅仅塑造形象,还需要在运笔的节奏、形态上有所表现。在具体表达三维空间形象的过程中,还尝试着借助和转化光影要素为笔墨语言,在中西绘画语言的融合中做出一些探索。
记者:您选择人物的标准是什么?所选人物的哪些精神给您留下了深刻印象?
刘波:我的创作从获得共和国勋章或者国家最高科技奖等荣誉的科学家开始。2000年设立国家最高科技奖以来 ,已经有数十位科学家获此殊荣,每一个人背后都是坎坷的奋斗历程和沉甸甸的科学成就。建国初期响应祖国号召毅然回国的老一辈科学家们,不但作出了卓越贡献,更有广为传颂、家喻户晓的感人事迹,一直激励着我们。钱学森先生回到一穷二白的祖国,完全从零开始铸造大国重器,那种困难难以想象;邓稼先先生,不顾危险去收集核试验数据,遭到了致命的核辐射,每次看到这个故事,我都非常感动,希望通过画像这种方式,表达埋藏已久的感动。
人物创作出来以后,又收获了许多感动。比如,核潜艇之父黄旭华先生和卫星之父孙家栋先生,看到画像和题诗后,都欣然回信,除了称赞画像传神之外,还肯定了诗写得贴切有气势。这一方面可以感受到老一辈学人奖掖后进的高风,另外也说明他们那一辈知识分子,虽然从事科学研究,对于人文领域也多有关注并且有自己的见解。这样的学人,气象丰沛,心怀天下。
此外,像文学界、教育界、艺术界、医学界等,都有许多令后世仰望的大师,为他们造像题赞,对我而言,是一次非常好的心灵旅程。
记者:您为何选取“古诗词+绘画+书法”的形式?在中国传统文化艺术的传承和发扬方面,您有什么具体的体会?特别是针对年轻一代,如何用传统文化丰厚的养分来影响他们?
刘波:诗书画是中国传统文人画的基本构成要素。在这次造像中,除了水墨肖像之外,我把对大师们的赞颂,用古典诗词的形式来表现。这主要基于两点:一是画赞一般在古代都采用韵文的形式,显得古雅,古诗文丰富而含蓄的表达方式,和画赞这种形式非常协调。另外,我跟随导师范曾先生和叶嘉莹教授学习古典诗文20多年,在古诗词赏析和创作上有一些积累,此次为大师造像,很自然想到用古典诗词的形式来题赞。至于题写在画上的书法,我基本是根据对不同人物的理解,选取最适合的字体来题写。对于不同书体的认知,来源于我长期对金石碑拓的关注和学习。例如,为现代文学家提赞,我一般用隶书或者楷书甚至行书等比较接近现代人审美的书体;而为国学家、戏剧大师、艺术家们提赞,大多采用篆书,在篆书里面,又有甲骨、大篆和小篆的区别。一方面是形式和内容尽可能协调,另外也是追求形式上的变化。
年轻一代生活在物质比较富足的时代,同时也是信息发达的时代。而传统文化又是一个丰厚而复杂的综合体,里面有精华也有糟粕,如何来选择,就成为重要的问题。目前,国家提倡让藏品活起来,各大博物馆、美术馆、图书馆纷纷响应,把最经典的藏品面向公众开放,博物馆、美术馆、图书馆里的展陈做得越来越好,年轻人多进博物馆、美术馆、图书馆,用含蕴着大道的经典藏品来陶冶性情,丰富认知,潜移默化就会提升。
记者:您觉得这系列作品符合了年轻人的哪些审美诉求?
刘波:在创作的过程中,我尽力尝试不同的表现手法,尽可能不要手法单一,否则作品放在一起会感觉乏味。但是一个人的能力总是有局限的,长期以来形成的绘画习惯,以及这一批题材对于水墨自由表现的限制等等,都会和前面的想法形成矛盾。从我自身来说,一方面,我不会回避西洋绘画有益的成分对于准确表达形象所起的作用,但又不会牺牲笔墨自身的优长,单纯用笔墨去迁就形象。另一方面,我也会综合运用水墨的不同表现形式,例如泼墨、积墨、白描等,来表现百位巨匠的形象。
对水墨语言的独立审美价值的追求,可能会对年轻人产生一些影响,让他们感受到水墨材质的独特趣味和表现形象的种种可能性。
记者:这个系列的作品给您本人带来的最大成长和收获有哪些?
刘波:回顾创作的经历,很多方面都突破了自己以往的格局和能力。例如数量,我从来没有集中创作过如此众多的现实人物肖像和诗词。还有就是手法,不断有努力尝试新的样式的内在需求。但最大的收获可能来自于画外,就是受到人物精神感召之后,外化为对艺术形象的思索和取舍过程,给了我很多启发。
一般而言,绘画是视觉语言,尤其这一批巨匠家喻户晓,识别度很高,外形上画“像”似乎并不难,但我希望能画出人物的内在精神气度,而且努力避免概念化和程式化处理。不一定需要特定的说明性的道具或者背景来指示人物,背景纯粹空白,这样就失去了一个依傍,就要在人物的形象本身去做文章。我尽可能从人物留存的各种图片中仔细揣摩其习惯动作所透露出来的性格气质,然后加以表现。单人肖像照片可能会摆拍,有时候集体合影,往往更能透露人物日常的状态。经常是好几张照片共同作用,才最终“创造”出来一个新的形象,而这个新的形象,必须从形、神两方面符合特定的“这一个”而不是“那一个”人物。这个揣摩的过程,训练了我对人物更深层内涵的理解和把握。
记者:从目前完成的这个系列看来,您认为艺术和生活的关系是怎样的?在当下,如何用艺术语言来讲好中国故事?
刘波:艺术和生活,是须臾不可离的关系。从这一批人物造像来谈,如果在生活中没有接触该领域的人和事,对该领域没有感受和认知,希望画出人物的内在精神很难。艺术需要对生活感受的概括和提炼,丰富细腻的生活感受,对解读、挖掘、捕捉艺术形象会很有助益。相反,对艺术形象的准确理解和深入表达,又会促进对生活的观察和体验,两者相互映照。
当下,世界各国文明互鉴,交流成为时代主题。中国历史悠久,文化丰厚,并不缺少故事,我们需要在讲故事的方式、方法、技巧上花功夫。《左传》有言:言之无文,行而不远。我们今天也提倡用群众喜闻乐见的形式来传递思想。
对外用艺术语言讲好中国故事,有很大的空间。动漫是一种方式,音乐是一种方式,舞蹈是一种方式,中国特色的水墨画也是一种方式。既不要执着保守,固步自封,也不要妄自菲薄,迷失自我。持守水墨画的本体语言,表现当代中国人的精神风貌和情趣境界,正是讲好中国故事的根本。
记者:中华文化要走出去,影响更大范围的人群,您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和体验?
刘波:中华文化的传播和影响,其实早就超过我们脚下这片地域。同时,也应该看到,中华文化是一个恒变不居的存在,历代不断吸纳外来营养,磨荡交融而生发,从来就不是一个固定的模式,过去不是,现在不是,相信将来也会生生不已。欲文化走出去,其实还是为文所化之人要心怀天下。“应使文艺以人传,不可人以文艺传”,弘一大师的这句话是说,有了精彩的人,才能有精彩的文化,也才能有精彩文化的被接纳。
刘波,字荷生,现供职中国艺术研究院,国家一级美术师,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第十一、十二届全国青联委员,国家出版基金评委。近十年来,先后应邀在加拿大UBC大学、以色列海法大学和特拉维夫大学、韩国济州汉拿大学、法国巴黎索邦大学和博瓦提埃大学以及加拿大多伦多大学等地讲学和展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