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川味小吃,调味不正宗,那就是不能收钱的!这是原则问题。
巴黎圣母院斜对面圣雅克街23号,有家卖红油抄手、重庆小面、钟水饺的店,老板娘偶尔兴起,也做刈包。
一天中午,去吃小面、抄手,外加一小碟钟水饺。我是猪八戒脾气,囫囵吞枣吃得快。
老板娘去厨房一转,捧了个小碗出来,出来看我吃完了,“糟糕,我刚才给你的调料里少了一种酱汁!”看我已经吃完了,跌足摇头。结账时,她收了小面和抄手的钱,但死不肯收水饺的钱,“这味道都不对的了!不能收钱。”
我一再说味道已经很好了,“你看我狼吞虎咽的!”
老板娘摇头,“本来可以更好吃的!一个川味小吃,调味不正宗,那就是不能收钱的!这是原则问题!”
巴黎意大利广场(这地名挺奇怪吧)附近,有个川菜馆子。菜单上连中文带拼音,明白敞亮写着菜名:山城口水鸡、刀客白肉、夫妻肺片。
下面小字用法语,注明每道菜的食材:鸡腿肉、猪瘦五花肉、绿豆芽、牛心、牛肚、牛肉、牛舌、猪小排……
隔壁有个法国大叔叫了梅菜烧白,边吃边端详菜单。菜单写了猪肉和梅菜。梅菜,为了方便法国人理解,被翻译成法语“中国南方干酸菜choucroute seche du sun chinois”,而法国人理解的酸菜choucroute,是德国酸菜猪手那种。那位大叔跟同桌的人说:“这些菜名都是咒语。我不相信酸菜和猪肉是这味道!这一定是亚洲魔术!”
巴黎七大附近,有个挺不错的馆子,做得很好的蛋糕卷——尤其是肉松抹茶蛋糕卷。配料上肉松写成了“盐腌干猪肉”。我亲见一个法国大叔盯着菜单发愣,叨叨咕咕,说盐腌干猪肉怎么可以配抹茶,怎么还能是甜点?吃了一口,两眼发直,“太神奇了这个!”
巴黎十三区商业中心后头,新开了个馆子:卖萝卜丝饼、小笼包、豆浆、豆腐脑。
于是超市采购之后,常走过去顺便吃一嘴。别的倒还罢了,萝卜丝饼很好——我们无锡人小时候吃的萝卜丝饼,小巧玲珑,萝卜擦丝与面和了,下油锅一炸,吃个酥脆。这家店——我们管老板娘叫二姐——萝卜丝饼大得像个汉堡包,里头分量充足的萝卜丝,还可以另外加蛋。吃一个,加一杯豆浆,管一顿了。
去吃得多了,每次都能遇到事。
一次。邻桌一位先生带着个桌子高的小男孩。“坐!”男孩嗯嗯叽叽。那位先生用整个店堂都听得见的声音:“坐下!听到没!”男孩手扒着桌子嗯嗯叽叽。那位先生:“你只听你妈的,不听我的,对不对?你不坐就吃不到,你信不信?信不信?”
身材足以堵塞一条走廊的二姐,越过柜台飘过来,围裙像船帆似的,递给孩子一个芝麻团,摸摸头,抱起他放椅子上了。回头对当爸的说:“椅子高,要孩子坐啊?你要抱他的呀!你这个腔调是要打仗啊?下最后通牒啊?你说得起劲,孩子听不听得懂啊?菜单!”菜单砸桌上了。
当爸的愣住了,缩小了,坐在孩子旁边拿菜单遮脸。
二姐一边飘回柜台里,一边用全店堂都听得见的声音说:“现在什么人都能当爸爸了。”
我抬手:“二姐我要加个萝卜丝饼!”旁边的老爷子:“我要个豆腐花!”
一次,我坐着吃豆腐脑,等萝卜丝蛋饼。
斜对面一个小姑娘陪爸爸吃,两手抱着油条啃。爸爸一口上海腔,教孩子:“油条搭豆浆,好吃。”二姐从柜台那里给我递了萝卜丝蛋饼,“刚炸好的,吃吧!”
小姑娘看见了,对爸爸说:“爸爸,你只吃油条,会不会腻?”
爸爸很高兴地,“蛮好的,蛮好的。”
小姑娘接着说:“爸爸要不然你买个萝卜丝饼吃吧——我也跟着你吃一个。”
一次,二姐没在,她一个晚辈站柜台。我于是招呼:“阿姐,要个萝卜丝饼。”
“萝卜丝饼还是萝卜丝蛋饼?蛋饼贵半欧。”
“蛋饼。”
阿姐盯着那堆黄灿灿的饼发了会儿呆,“我分不清这里头有没有加蛋。”
“为什么?”
“我之前都弄豆花的,我阿姨才懂看这个,饼是她弄的。”
于是她给我个饼,“你就付不带蛋的钱吧。你是老熟人,老在我家吃了。”
我吃了一口,“嗯,阿姐,这个里头有蛋。”
“是不是有种抽到奖的感觉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