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来源标题：生活｜隔岸一影 百岁生日
一次闲聊中朋友问我最喜欢的诗人是谁。虽爱读诗，还真没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文无第一，见仁见智。我支支吾吾地回答了米沃什、阿赫玛托娃、辛波斯卡和策兰等人，朋友追问：难道没有汉语诗人？哦，我这才小心翼翼地说出他如诗的名字：周梦蝶。
1999年春天，是记忆中我初读周公。当时尚居鄂西小城念中学，不是读的《孤独国》《还魂草》这几本诗集，而是一些散落偶见的诗章。诗人蔡恒平说，最简陋的图书馆中寄居的是最高的道，（汉语）一定是神恩浩荡的礼物。驽钝如我，在这交叉小径的花园中窥见恩赐，很多次都是徘徊于周公的诗间。于我，这是危险而决绝的热爱；于周公，这却是退守尘世的最后栖身之所。
于是在无数个安静的时刻读周公。读他无与伦比的韵味和留白。读他短长随性的救赎与传道。读他在《孤独国》写“过去伫足不前，未来不来，我是现在的臣仆，也是帝皇”。读他在《让》写“让风雪归我，孤寂归我”。读他在《菩提树下》写“谁能于雪中取火，且铸火为雪？”读他仿辛波斯卡写《我选择》：“我选择冷粥，破砚，晴窗；忙人之所闲而闲人之所忙；我选择以水为师，高处高平，低处低平；我选择好风好水，有不速之客一人来；我选择江欲其怒，涧欲其清，路欲其直，人欲其好德如好色；我选择无事一念不生，有事一心不乱”。赓旧入新，流风行云，读到他“以诗的悲哀，征服生命的悲哀”。
1959年春天，颠沛南北的他从行伍退役后，卷着铺盖到台北求生活，由此开始了他长达二十余年的地摊卖书生涯。在台北武昌街的街边，他在固定的位置摆摊贩书，写诗注书，更多的时候是坐在那里参禅悟道，一如入定的老僧，落日寒姿竟成为当时台北著名的文化风景。他寡言冷性，物我皆忘，被誉为“孤独国国王”，却以汉语的婆娑深沉抚平无数灵魂的褶皱。
2011年春天，系列纪录片《他们在岛屿写作》拍了周公，他那一集名为《化城再来人》。纪录片取得巨大成功，在海峡两岸好评如潮，豆瓣评分高达9.1分，让垂垂老矣的周公再次得到更多的关注和倾慕。化城，是佛经里一时幻化的城郭。对于周公，那也许是他笔下诗心不负的孤独国，抑或书摊外流徙喧嚣的红尘世。
2014年春天，我访台北。行色匆匆中路过武昌街，朋友忽然指着街边对我说：“看，这就是明星咖啡屋。”我赶紧扭头张望，那车水马龙的嘈杂街道边，那香火缭绕的城隍庙对面，那陈旧逼仄的骑楼下，那老派沧桑的咖啡屋前，空空如也。那一刻，我仿佛看见伟大汉语的托命之人，仍旧静静端坐在书摊旁，轻轻倚靠在廊柱上，默默看这轮转的尘寰，将世界逐字逐句放在自己张合的羽翼之间。
从台北回北京二十余日后，我就看到了周公辞世的新闻，享寿93岁。枯瘦冷寂，他终于走完这漫长的一生。我翻出他那些深浅冷暖的句子，慢慢读来为他送行。我想起武昌街的人来人往，仿佛真的看到了人群中那只蝴蝶，“隔岸一影，逆风贴水而飞，低低的，低低的”。
他有坎坷人生的自述：“我是遗腹子，父亲民国九年夏历八月弃世，我腊月二十九凌晨坠地。”那是在河南南阳的淅川乡下，那一天已是旧年的岁杪，新历则是1921年2月6日。今天，是周梦蝶先生的百岁生日。
五溪蛮谨记，2021年2月6日。
一次闲聊中朋友问我最喜欢的诗人是谁。虽爱读诗，还真没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文无第一，见仁见智。我支支吾吾地回答了米沃什、阿赫玛托娃、辛波斯卡和策兰等人，朋友追问：难道没有汉语诗人？哦，我这才小心翼翼地说出他如诗的名字：周梦蝶。
1999年春天，是记忆中我初读周公。当时尚居鄂西小城念中学，不是读的《孤独国》《还魂草》这几本诗集，而是一些散落偶见的诗章。诗人蔡恒平说，最简陋的图书馆中寄居的是最高的道，（汉语）一定是神恩浩荡的礼物。驽钝如我，在这交叉小径的花园中窥见恩赐，很多次都是徘徊于周公的诗间。于我，这是危险而决绝的热爱；于周公，这却是退守尘世的最后栖身之所。
于是在无数个安静的时刻读周公。读他无与伦比的韵味和留白。读他短长随性的救赎与传道。读他在《孤独国》写“过去伫足不前，未来不来，我是现在的臣仆，也是帝皇”。读他在《让》写“让风雪归我，孤寂归我”。读他在《菩提树下》写“谁能于雪中取火，且铸火为雪？”读他仿辛波斯卡写《我选择》：“我选择冷粥，破砚，晴窗；忙人之所闲而闲人之所忙；我选择以水为师，高处高平，低处低平；我选择好风好水，有不速之客一人来；我选择江欲其怒，涧欲其清，路欲其直，人欲其好德如好色；我选择无事一念不生，有事一心不乱”。赓旧入新，流风行云，读到他“以诗的悲哀，征服生命的悲哀”。
1959年春天，颠沛南北的他从行伍退役后，卷着铺盖到台北求生活，由此开始了他长达二十余年的地摊卖书生涯。在台北武昌街的街边，他在固定的位置摆摊贩书，写诗注书，更多的时候是坐在那里参禅悟道，一如入定的老僧，落日寒姿竟成为当时台北著名的文化风景。他寡言冷性，物我皆忘，被誉为“孤独国国王”，却以汉语的婆娑深沉抚平无数灵魂的褶皱。
2011年春天，系列纪录片《他们在岛屿写作》拍了周公，他那一集名为《化城再来人》。纪录片取得巨大成功，在海峡两岸好评如潮，豆瓣评分高达9.1分，让垂垂老矣的周公再次得到更多的关注和倾慕。化城，是佛经里一时幻化的城郭。对于周公，那也许是他笔下诗心不负的孤独国，抑或书摊外流徙喧嚣的红尘世。
2014年春天，我访台北。行色匆匆中路过武昌街，朋友忽然指着街边对我说：“看，这就是明星咖啡屋。”我赶紧扭头张望，那车水马龙的嘈杂街道边，那香火缭绕的城隍庙对面，那陈旧逼仄的骑楼下，那老派沧桑的咖啡屋前，空空如也。那一刻，我仿佛看见伟大汉语的托命之人，仍旧静静端坐在书摊旁，轻轻倚靠在廊柱上，默默看这轮转的尘寰，将世界逐字逐句放在自己张合的羽翼之间。
从台北回北京二十余日后，我就看到了周公辞世的新闻，享寿93岁。枯瘦冷寂，他终于走完这漫长的一生。我翻出他那些深浅冷暖的句子，慢慢读来为他送行。我想起武昌街的人来人往，仿佛真的看到了人群中那只蝴蝶，“隔岸一影，逆风贴水而飞，低低的，低低的”。
他有坎坷人生的自述：“我是遗腹子，父亲民国九年夏历八月弃世，我腊月二十九凌晨坠地。”那是在河南南阳的淅川乡下，那一天已是旧年的岁杪，新历则是1921年2月6日。今天，是周梦蝶先生的百岁生日。
五溪蛮谨记，2021年2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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