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星期带着孩子在公园溜达,走累了坐在路边的休息椅上歇脚。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家三口边吃零食边聊天。
爸爸问:“你现在跳绳一分钟能跳多少了?”
儿子:“一百多个。”
爸爸:“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我一分钟得跳一百五。”
儿子:“我们班有一个女生能跳一百八。”
爸爸:“我就没见过一年级一分钟能跳一百八,那不可能!”
儿子说:“没见过不等于不存在。”
没见过不等于不存在,中国互喷的成年网民里至少有一大半已经不具备这个意识了。
我去接我儿子下课,听到有两个家长聊天。
“现在的小学生身体都不成,一个个胖的,蠢的,真不如咱们小时候灵活。”
我跟儿子说:“说得有点夸张吧。”
他说:“嗯,夸张了。我们班灵活的同学多了。”
我说:“那你生气吗?要我我就不服。”
他说:“嗨,我没什么生气的,他们又没有说我,我也不是他们说那种人,我干吗要主动上去不服气。”
最近一位女性单口喜剧演员笑话里的一些吐槽在社交网络里产生了巨大反应,充分说明了这个自觉性并不是所有成年人都具备的。
过年我儿子收了几笔压岁钱,他留了一些,但只占其中的一小部分,剩余的钱他交给了我们。
我逗他说:“你这是让我帮你存着,还是就算给我了?”
他说:“存着也成,给你也无所谓。”
我想现在的孩子大多不太缺钱,造成他们理财观念不太足。我决定试试启发一下。
我说:“其实你可以做一些储蓄。你知道什么是储蓄吗?”
他想了想说:“我知道什么是储蓄。”
我:“那你为什么不?”
他:“如果把所有的钱都留下来,那我就会忍不住去想着怎么把它花出去,然后我就可能去关注起那些其实没那么喜欢的,或者没那么需要的东西,只是因为我能买得起。然后我还可能去想怎么能有更多的钱,总这么想,我可能会离真正喜欢的东西越来越远,那这些钱对我来说就是负担了。”
是我小看他了。对于成年人来说,钱是如此,而诸如钱财一样的其他乱我心者而产生的贪念,亦可说通。
我儿子发量极多且发质很硬,导致他的发型总会保持一种相当不羁的状态。有一次在跟其他家长聊天的时候,人家告诉我,我儿子在其他年级的孩子中也是知名度很高的“滋毛学长”了。
我回家跟他说了这事,并向他建议说:“要不然咱们把头发剪短了,那样你发型就不会经常跟炸了窝一样了。”
他说:“用不着。”
我说:“别人总是会注意你的头发没关系吗?”
他:“没关系。”
我:“可是我觉得你时间久了可能就有关系了。”
他:“我觉得我不应该因为别人觉得我有没有关系而觉得我有没有关系。”
捋清楚这句俄罗斯套娃一样的话中的逻辑关系后,我深感震惊,陷入思考。
昨天白天搬了一天家,晚上写东西写累了,就靠在沙发上休息会儿,没想到竟然睡着了,睡得很沉,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半,孩子们早就都睡下了。
我起来收拾东西,发现我电脑键盘上贴着两张纸条。一张是我儿子写的,一张是我女儿写的。一个劝我早睡,一个提醒我喝椰子水。
第二天早晨,我问我女儿:“你怎么不叫醒爸爸呢?”
女儿:“因为你在睡觉。”
我:“你提醒爸爸喝水是为了我身体好啊,叫醒我也不会不高兴。”
我女儿说:“可是我觉得就算是要对别人好也不能随便打扰他。”
醍醐灌顶,所有以“都是为你好”为名义而搞情感绑架和批判孩子的家长们都应该自省一下。
有一天晚饭时我女儿跟我说了她在学校的事,大体上是一个同学未经允许破坏了她的物品。
我问她最后怎么解决的,她说:“老师让他在班里道歉了,他跟我说了对不起,我原谅了他。”
我想到了一些事,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我们总是被迫原谅别人,所以我说:“如果你心里不原谅他,你就不用原谅他。你只需要按照你自己的意愿就可以。”
她说:“我就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原谅他的。我原谅了他,我就可以不用一直想着这些事,我也不会因为每次看见他就生气。”
为了自己而原谅别人,这是一种极具智慧的心理,有多少人为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执念而把自己困在死路里。
这学期开学前我问我女儿:“开学了,开心吗?”她说:“不开心。”我:“为什么呢?我和你妈还挺开心的。”她:“我们能让你们开心的事,我们肯定不开心。”我建议做家长的都可以用这句话去审视一下自己的开心和孩子的开心是否统一,定期盘点一下初心剩余度,就算无法改变的、必须坚持、不可放任的,也可以换换态度去沟通。
有时候不能不承认,少年儿童是哲学家。他们能保持最清醒头脑,把问题看透彻,一针见血,单刀直入,毫不留情,直指真相,不像成年人,被生活锤炼得忘了本心,把虚伪当作智慧,把圆滑看成本事,把面子当尊严,把岁数当资历,把贪欲当追求,把束缚当给予。所以如果有人说,他一定比孩子懂得多,我是不信的——我不但不信,倘若他们还要因此而居高临下盛气凌人,我还要瞧不起他们了。